褚辛蜷缩在铁笼角落,颠簸中不小心触碰到铁笼边缘的符纸,灼热的电流立刻为裸露的皮肤带来刺痛。 他咬着牙,捏着暗袋里的药,忍了下去。 对于所有半妖而言,被售卖都是难捱的等待。 过路的人打量着褚辛,褚辛也在计算着他们,思考谁会出手买下他,谁又能够让他找到可乘之机,得以逃出生天。 可明珠阁的定价昂贵,他没有多少挑拣的余地。 最终询价的,只剩下那个八字胡的男人。 一番砍价后,他给出自己的底价:“都是老顾客了,两千五买吗?” 魏老板坚定的防线被撬开一角。两千五百两白银,老奸巨猾的商客知道这已经逼近半妖价值的极限。 这时,两个伙计跑了过来,同魏老板耳语几句。 奸商喜形于色,丢下一脸茫然的八字胡连忙走了,大笑着挥手:“不卖了,不卖了!” 八字胡“哎哎”跟在掌柜后头叫唤,发现掌柜和伙计都不理会自己,知道这生意是黄了。 半妖和人群面面相觑,只有一个伙计小声说:“算你们走运,六殿下说了,今日将你们全部买下,放你们回归自由之身。” 半妖们惊惶欣喜,在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下乱成一片。 这梦境与现实几乎一模一样,褚辛都快忘了这于他不过一个梦。听见伙计的话,潜意识才猛地发麻。 ——不对。这不是那天的事。 他看见伙计们抱着箱奁向对面奔去。 明珠阁对面,长海楼专供贵宾的露台上,粉色樱花热烈地绽放着。 那里也有人在看着焰火。 站在前排的少女,有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明珠阁的伙计提着大包小包奔上楼,送到云笈面前。 她对明珠阁的赠品习以为常,掀开绸布一角看了眼,拒绝了其他,只留下一盒点心。 伙计带着剩下的东西奔了回来。 烟火声歇,在最后一束火光绽放时,褚辛看见云笈与他一起看烟火。 如果这也算一起看的话。 真要说起,是云笈在看烟火,而他看着观赏烟火的云笈。 所以他很快看见云笈身旁,高大英武的男子俯身同她说了什么,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喜悦非常。 等烟火落了,云笈挽着那人的手臂回到雅室。 未曾给他一个回眸。 褚辛听见身旁的豹男哀求:“大哥,能不能通融几分,让我同她说两句话?” 伙计冷笑着回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那位大人说了,她对半妖没有任何兴趣。” 豹男简直要流泪,想要当街打滚求伙计帮忙说情的地步。 当然没有用。 褚辛作壁上观时,豹男忽然对他说:“帮忙劝劝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共同的机会。” 他听见自己问:“为何?” “那可是青云的六公主,你难道不想跟她走吗?” ——褚辛猛地睁开眼。 他长衫半敞,半露的胸口不稳定地起伏着。像是有一只皮球在胸腔里,被人以巨大的力量踢来踢去,不由他掌控。 他确认着自己仍在北山境陶家村的事实。 窗外是血红的圆月,淡红的月光铺洒在单薄的被褥上。 没有什么烟火,也没有巡境青龙,他不在铁笼里,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 当然,也没有看见云笈。 然后,一张乌鸦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乌狄说:“你怎么睡得这么死!别躺了,快跟我出去。” 褚辛狠狠掐住乌狄的脖子,捂着脸坐起,还在适应那个古怪的梦,狠狠道:“你吵什么?” 乌狄从喉咙里憋出一句沙哑的回答:“那些村里人看起来听话,实则不安好心,我跟了那个老村长一晚上……他们咳咳咳……是要害殿下啊……” 听见云笈的事,褚辛一阵心烦意乱。 白日里看见云笈扶着那只难看的手,夜里又做了这般怪梦,再听见云笈的名字,褚辛都觉得心头冒火。 他就知道,这些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云笈叫来,难道真的只是让她布下简单的阵法,帮他们预防能被凡人围殴致死的异兽。 褚辛怒火中烧,把乌狄扔开三米远,重新躺下盖上被子:“这种事你应该去跟云笈说。” 乌狄嘎嘎大叫:“殿下的卧房布了结界,我进不去啊!” 褚辛已经阖眼,冷笑着阴森森道:“那你就试试能不能用命撞进去结界,用你的命换云笈的啊。” 乌狄翻了个身坐起来,不说话了。 房里一人一鸟,安静得可怕。 半晌,乌狄先动了,扑着翅膀往窗户钻。 去,去就去啊! 瞧这小子得意的,看着就叫人牙疼,真不想让人输给他。况且它在韶华宫吃了那么多顿白食,撞两下结界怎么了! 乌狄的半个身子钻出窗户,脚忽然被人拉住。 血月的红光下,褚辛坐了起来,眼神冰凉彻骨:“带我过去看看。”
第17章 乌狄被拽住腿脚,反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豆大的红眼睛眨了眨,鸟脸喜笑颜开:“你想通了?你终于想通了?” 褚辛掀开被子更衣,乌狄跟在他身边,殷勤地给他叼腰封和木簪:“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年纪轻轻就能用出摄魂术,你不是普通半妖,是大妖的后裔对不对?” 它越问越兴奋,忘了眼前这个人前一晚还在书库里翻找毒药有关的书籍,脑子里恐怕有千百个可怕的主意。 “你今年多大?褪羽几次了?为何父母不在身边?怎么被那个奸商搞到手里的?” 褚辛脸色越来越阴沉:“再问这些废话,我保证你会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褚辛捏着乌狄的脖子,把它往门口一摔。 木门吱呀开了,乌狄哀嚎一声。 他顺脚把乌狄踢了出去:“带路。” 鱼鳞覆瓦,枯枝老树。 没有盎然绿意,没有任何生机。入夜的陶家村灯光寥落,风里吹着的都是干燥带腥的泥土气息。 褚辛步伐轻盈,绕过亮着灯的平房,停在村角的平房前。 乌狄用气声说:“就是这里。”飞上了屋顶。 褚辛随它一跃,竟轻松跃上屋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掀开屋顶角落的一片瓦,微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随后是一道刺耳的鞭笞声,和女孩的闷哼。 以及一个苍老的声音。 “陶春,别以为换了名字,就能够改命。你瞧瞧你,这么多年了,一点神仙的样子都没长出来,我都替你丢人。” 春桃被捆在房柱上,粉色布裙已经渗出血来,乱发下是肿胀发红的眼。 她嗫嚅道:“丢人?三十六年了,是条狗都学会听人话了,你竟然还是学不会人的德行……丢人的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猛呵一声,往老叟脸上吐痰:“呸!什么村中有难,什么有苦难言,丁耀德,你根本就是借机报仇!” 丁耀德难以置信地摸着脸上的唾沫,眼中燃起怒火:“那女人竟还说你是病号,我看你挺有精神。给我打,狠狠地打!” 一名老妪被绑在房中另一头,挣扎着跌倒在地上,闻言嚎啕大哭:“停手吧,别打了,求你别打春儿,要打就打我。” 丁耀德理也不理,一道道鞭子落了下去:“满嘴六殿下、六殿下,就是因为你的六殿下,我们给山神大人的供奉断了三十六年! “整整三十六年,粮食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你呢,你在青霄山享福,当神仙!你一个根本长不出灵根的废物,凭什么?!” 春桃怒吼:“那根本不是山神,是异兽,是邪祟!你供奉异兽,戕害无辜,本就该受罚!” 啪—— 丁耀德给了春桃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话,怒喝:“你竟还好意思顶嘴,当年若不是你引了那个贱人过来,青霄山的人根本不会插手,村里的壮丁和女人更不会走,我们也不至于到这个境地。” 他打累了,把鞭子交给旁人,抖着腿看春桃继续挨鞭子,笑道:“不过,这次你亲自把那个贱人带到山神大人身边,也是将功补过。 “春啊,明天阵法启动,那贱人一死,你就不仅是南山境的英雄,也是我们陶家村的大英雄,哈哈哈!” 春桃原本含怒的脸色瞬间苍白,瞳孔涣散,终于有了绝望之色:“你们要做什么……” 丁耀德临走前高声笑着踢了春桃一脚,带着人离开了,栓上了房门,落了三道锁。 留春桃在房里挣扎着,红肿的眼睛不断流泪。 过了许久,春桃无力地跌靠在房柱上,喃喃:“都怪我,都怪我……” 老妪低声哀泣:“为什么要回来,我不是让你不要回来吗?你都已经到青霄山了,这些凡尘俗事,忘了不好吗?” 春桃蜷着腿,缩成小小一个。 她看着自己手背的皮肤,这么平整,这么年轻,和离开时一模一样,而她的母亲从满头乌发变成鹤发鸡皮。 她恨自己要做那个怪梦,恨自己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 但她的感情和留恋,非自己所能控制。 春桃把头靠在膝盖上,像儿时一样。 “娘,我这些年时常梦见你在河边浣衣,在灯下织布,被那个男人打骂,而我有时候躲在衣柜里,有时候缩在棉被里头。 “也记得你告诉我躲得远些,保护我不挨打,甚至连他拖我出去当贡品那日你是如何哭喊,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娘,我走了,你还在这里。你走不掉,我也忘不掉。” 人可以爬上仙山,修炼灵根,随风去任何地方,可回忆不能。它就种在心里,像一根沉默的刺,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刻给你短暂的刺痛。 尘缘难断之处,莫过于此。 老妪愣愣地看着春桃,良久,哀戚道:“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六殿下啊……” 乌狄的红豆小眼更红了,它吸了吸鼻涕:“简直是一群畜生,要不是老子不会术法,第一个冲上去跟他们干架。 “褚辛,别等了,我们现在就……褚辛?!” 褚辛跳下房顶,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乌狄连滚带爬跳下屋顶:“喂,你就这样走了吗?!不放了她们吗?不揍那老头一顿吗?那你过来干嘛?” 褚辛步履坚定,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我只说要跟你过来看看,没说我要做什么。” 正相反,如果这些人为了供奉“山神”而动手脚,致使明天云笈出现事故,反而会成为他逃走的好机会。 亦或是唯一的机会。 乌狄无语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小子对六殿下阳奉阴违,平时装得乖巧懂事,背地里又是钻研毒药,又是对妖用摄魂术,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