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和秋蝉掐着护身法决,带着村民退远。 相柳道:“我的伪装没有任何疏漏,你不该先入为主认为我还活着。说说看,为什么?” 笨蛋。 当然是因为上辈子见过你卷土重来的样子啊。 云笈半步不退,镇定道:“这地方从前民智未开,若不是我恰好发现被扔在山上的‘贡品’,现在他们还要每年往山上送去少女,供奉所谓的‘山神’。” “当年那个‘山神’跑得够快,没让我们捉住,可也留下了鳞甲碎片。”云笈说,“只是一块不全的鳞片,没人辨得出来那是什么,直到多年以后,你以真面目重现人世。” 她剑指九首中的一个:“若我猜得不错,他们供奉的正是你九个脑袋中的一个。” 剑锋所指之处,相柳那张血肉模糊的、巨大的少女脸蛋弯着眸,以妩媚的声音桀桀怪笑:“是我,那又如何?” 阵术外,不能言语的农妇抱着惊慌恐惧的小孙女,含泪的双眼看着云笈。 秋蝉拉起她的手:“走远些,这里不安全。” 农妇将秋蝉的手挣脱开,指着云笈:“啊、啊!” 小女孩慌得直结巴:“奶、奶奶说,殿下还在里面,她不走。” 秋蝉结阵,强势地将农妇和女孩往后推,严肃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受伤了,要她再救你一次?” 农妇动作一顿,喉中发出动物一般可怜的呜咽。 “走吧,走远点。”秋蝉说,“她会没事。” 农妇松开手,三步一回头,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带着女孩离开。 “三十几年过去,你早就走得没影了,这里依旧没有几个女人敢出门。没了你的暗中协助,这些年,陶家村越来越穷,连男人都跑得不剩多少。” 云笈抽出袖中信笺,扔在相柳面前:“他们就一点不恨么?我可不信丁老头那种垃圾会乖乖叫我殿下。 “加之春桃邪气入体,噩梦频发,做的竟还是与信中所言无二的梦,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那时趁春桃血祭,趁虚而入的你。” 那信笺很快被血红色符文划破,碾碎在空气中。 相柳的九首同时怪笑:“看来除了一张巧嘴,你的脑花也堪能入口。”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笑罢,它声音复而狠厉起来,“去岁你将我九首逐个击破,以多欺少,算你走运。今日我九首齐全,任你做了何种准备,都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一道硕大的黑红色箭矢凭空出现,向云笈奔去。 云笈连掐法决,轻身跃上半空,那箭矢挟风而来,倏地擦着她的身影而过,只划过她的发辫,斩断一绺碎发。 “既然已经金蝉脱壳,继续苟且偷生不就是了,偏还想方设法找我复仇,还用了邪气入体这些旁门左道。” 云笈啧啧嘲讽:“还上古异兽呢,心眼可真小。” “心眼小?你竟然说我心眼小!”相柳尖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以大阵封我,使我不得自由两千年,我再为怨怼也不为过!” 巨大的蛇尾似长|鞭一样挥起,追逐云笈而去,相柳肆意发泄着愤怒的情绪,长尾所过之处红沙漫漫,土石腾天。 “两千年,整整两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轰隆—— 黑红色法光凝聚成巨石,从天而降,追逐云笈而去,砸出一个、两个、三个深坑。 相柳红了眼,发了狂:“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阵法下,黑色黑色黑色,只能看见黑色,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它九个脑袋疯狂扭动,云笈跳到哪,它们就追到哪。 相柳咆哮着,九个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道强烈的声线:“我只想像以前一样活下去,想要沐浴在阳光下,想要有得吃有的喝。而你们这些修士,以阵法封印我,以诡计陷害我,要我怎么不恨?你说!” 相柳九首合一,哪怕此前受创,此时的力量仍旧不能小觑。 随它发泄一般的咆哮,尘土四溅,黑红色球体和箭矢不停落下,将本就贫瘠的大地捣得不堪入目。 在它堪称疯狂的追击下,云笈只能不断掐诀,召来疾风协助自己奔逃。 她行动迅捷,以漫无目的攻击,相柳迟迟沾不到她的边角。片刻后,它逐渐安静下来,喘着气观察起云笈的行动。 真是可恶的、飞蝇一样恶心的修士。 相柳九对瞳孔一同竖起,在云笈衣袂翻飞的掠影中,甄别着她的动作快慢。 十八只眼睛同时作用,那白色“飞蝇”的动作终于在它眼中缓慢下来。 就是现在! 相柳以迅速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从躯干中化形出一条黢黑的肢干,直奔云笈而去。 黑云压顶,云笈手诀错乱一拍。 下一秒,她浑身剧痛,被那乌黑的肢干攥紧。 相柳九首之中,那只硕大的少女模样的巨脸逼近云笈,越靠越近,音波响亮得快要震破人的耳膜。 云笈甚至能看见那张脸的伤口下,蠕动的血管。 那声音宛如寒刀:“区区百岁的小鬼,堪如不识春秋的蟪蛄,以何种立场纠正我的对错。” “我的立场?”云笈冷笑,“你当真是在地底睡傻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她冷静得太不像话。 好像生死从未被人拿捏手中,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相柳有瞬间慌张。 哪里错了? 它的术法?不。 它的的防御?也不是。 是了,是了。 鹤翎,那把神剑,不在她手中。 雪越下越大。 云笈的双目骤然绽出寒光。 “蠢蛇,我要杀你,是因为你的贡品、你的食物,她们叫我殿下啊。” 一根羽毛随雪飘落。 白光乍现,它瞬间化作细长的剑。 器痕雾羽尽数释出,白色羽毛化为锋锐的、冰凌一般的尖刺,以攻作守,携雷霆之速破开相柳的鳞甲。 云笈问:“这个理由,够吗?” 剧痛之下,相柳尖叫着松开抓住云笈的躯干。 云笈向后急退,在相柳来不及追逐她时刻里,跃向高处,搜寻视野所见。 下一瞬,她看见阵法边缘,有另一道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运动着。 风雪中,少年躲避相柳的连击,雪白大麾已经染上泥土的红色,乍看之下,和血色没什么两样。 他梳了云笈特别要求的披发,奔跑中,乌黑的长发在风雪里飞舞着。 好像下一秒,就要展开羽翼飞走了似的。 怪物音浪咆哮,云笈盯着越走越远的那一道白。 褚辛是该跑的。 这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惜了,她不准备现在就让他离开。 云笈变换手诀。 “魂锁听令——缚!” 远处的少年身形停滞。 有红色的,带着千钧之力的锁链,从他腰间的羽书令破口而出。 那锁链束缚着他的手脚,随后是腰腹。 最后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到云笈手中,又急速收缩,拖着褚辛飞上半空。 像拖拽落入陷阱的猎物,把他拖到云笈眼前。 褚辛美玉一般的面颊被划破一道伤口,凤眸带着猝不及防的,受惊的震动。 云笈拉着牵扯褚辛的锁链。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歪了歪头,“白痴?” 相柳的咆哮震耳欲聋。 震怒下,它的攻击愈发肆意,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 半空中,霸道的锁链牵扯着褚辛,他不由自已,几乎和云笈贴了个对脸。 太近了,近到云笈呵出的水雾往他脸上扑。 他甚至能看见云笈的睫毛,那对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 在她的目光下,他无处遁形,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让他想要逃跑。 他当然逃不掉。 褚辛有一百句脏话想要说。 想骂云笈脑子有病,命悬一线的时刻,竟还有空管他。 然而这个瞬间,他一句也没能骂出口,就这样看着云笈。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明明刚刚脑袋发了癔症想要救云笈,现在则想要杀了她,让她血溅当场。 在这寒冬腊月里,在这刺人皮肤的风中,在让他难以动弹的锁链下,他浑身血液却沸腾起来。 云笈则在另一个极端。 冷静自持,掌控一切。 那对在烟花下无视他的眼,此时盯着他,一动不动。漂亮的桃花眼弯出甜美的弧度,酒窝更是甜得发腻。 云笈的声音阴恻恻,凉飕飕。 “褚辛,你继续跑啊。” 烈烈风声中,褚辛乍然清醒,听见捆敷他双手的法术锁链“咔啦”作响。 云笈,真他妈是个疯子。
第20章 总有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云笈当然不是。 除了面对褚辛。 特别是这种时候。 褚辛反应过来她对他做了什么,那乖顺温柔、妩媚到好似勾引的面具逼近破碎,稠丽的眉眼像是打翻了酒盏,失措混乱,双颊愤怒到涌上薄红。 这可不是面对主人该有的表情。 云笈心怦怦直跳,即便此时此刻她正在逃命,即便相柳再一次逼近,危险近在眼前。 她却不失快活地想:看,那副乖顺可怜的模样果然是装的吧。 这下我看你怎么装? 褚辛啊褚辛,以前你从我手上抢过那么多东西,对我下过那么多黑手,对我的点评刻薄而吝啬,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哈……”她笑得阳光灿烂,说出那句迟到了许多年的反击,“毕方后裔,不过尔尔。” 褚辛瞳孔骤缩。 她知道他的身份。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巧合吗? 亦或者,在最初与他相见时,云笈已经计划好一切,所以对他的关照才与其他半妖有别,所以与他共处才不涉情爱旖旎。 没有时间细想,相柳的攻击已经抵达。 它的术法势如破竹,黑色灵力再次化作长|枪,要将云笈和褚辛一同扎个对穿。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云笈依然带着胜利的笑容。 她的笑容简直像是同时在嘲笑两个人。 相柳的九颗头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要死还拉上一个垫背的,我今日就满足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云笈拖着锁链,锁链捆着褚辛,她的心情好到让流逝的体力也恢复三分,拽着褚辛躲过相柳的攻击。 甚至还有心情回答:“谁跟他是鸳鸯,你这个文盲,难道不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 相柳越发恼怒,攻击又回复到最初的无序状态,灵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断召出各种形态的武器,没有丝毫间歇地向云笈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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