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年昨日伫立在风雪中,姿态舒展,毫无怯懦。 不,何止毫无怯懦,那张脸,尤其是眼睛,真是刀子似的能剜人。 褚辛瞧着丁耀德时,丁耀德都有瞬间觉得自己被他看破,脸上都要被他的眼神给划拉出血珠子来。 “呵……呵呵。”丁耀德冷笑。 狗随主人,一个杂种到了云笈手下,竟然也晓得如何摆脸色、装高档。 可惜,终究不还是一条狗。 他联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皱纹扭曲起来,□□道:“瞧瞧,咱们的六殿下当年表现得多么正气凛然,多么高人一等,到现在,不也同那些贵族小鬼没什么区别。” 马车载着云笈一行人抵达田垄,不少村民知道云笈今日用阵,早早地在田垄附近等待,就连平常很少出门的女人都出来了不少。 “褚辛,你过来。”云笈下了马车,对褚辛招手。 褚辛在田埂上待命,闻声到了她身边。 夏霜和秋蝉都被云笈叫去安置村民,让那些凡人尽量离此处远点。 她们都是修士,这种不需要技巧的活本来应该交给他来做。 “殿下,有何吩咐?” 今早天未亮时下过雪,昨日云笈在此处画下的阵法图样被小雪覆盖,许多纹路都已经看不清晰。 云笈走得离他近了些,手持鹤翎,剑尖指了指阵法边缘。 “一会我在这里用阵,你在这附近看着,不要走出阵法范围。在这里实地用一次阵,学到的比凛实教你一个月的都多。” 云笈没有了平时的讥诮,俯身时剑尖划过雪地,拖出浅浅的痕迹,随手补出被积雪破坏的咒文。 在处理正事时,她会抛弃所有多余的感情,像是一只斩断所有多余的枝条、在风浪中全速前进的小舟。 太过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离他有些太近。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云笈同样拿着鹤翎,强势地跟要他和她保持距离。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若她此前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份,忽然间恍然大悟,也情有可原。 可她自己定了规矩,又自己忘了。 然后拿着同一把剑走到他身旁,将自己的知识教给他。 褚辛忽然觉得陶家村的乌鸦叫得很刺耳,很难听。 难听到让他想起乌狄那句“殿下不是相信你,还能是什么?” 两人沿着阵法边缘踱步时,远处有几个村民喊道:“村长。” 丁耀德正带着几个村民跑过来。 看见丁耀德,褚辛的背部肌肉蓦地紧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忽然扯住云笈的胳膊:“殿下。” 云笈怪异地看着他扯住自己胳膊的手:“怎么了?” 丁耀德提着篮子跑到两人面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褚辛讪讪地松了开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匆忙退后一步。 他在干什么? 丁耀德神采飞扬道:“殿下,可用过早膳了?我们带了些馒头包子,都是粗粮,若您不嫌弃……” “不必。”云笈答得果断,“春桃呢?她今天不来么?” 丁耀德僵了僵:“她,她老娘身子不好,听他们说,昨日她照顾她娘到很晚,可能太累了,这会在休息。” 这实在不是个好借口,泡沫一样,随便戳一戳就破了。 大概是使用阵术太劳神,云笈竟然没有深究,潦草地将话头一笔带过:“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那殿下,”丁耀德咽了咽唾沫,“这阵法是不是可以启动了?” 云笈颔首:“可以,没什么问题。” 丁耀德抱着篮子,苍老的脸上皱纹随他的笑容堆砌起来。 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从山上跌进谷底,从未想过竟有机会亲手报仇。 云笈做事向来是快的,只几句话的功夫,就已走到阵法边缘,启动阵法的最佳位置。 丁耀德微笑着一步步倒退,差点被田埂绊倒,也没让他的笑容淡下来半分。 越向后,脸上的笑容越是张扬。 云笈举起鹤翎,渡厄阵里的符文溪流一般流淌出来,缠绕成细长的半透明红色绳索,捆敷在鹤翎的剑身。 神剑光彩夺目,周身泛出羽毛似的光点。 随那些光点而来的,还有八方拔地而起的红色咒文,密密麻麻的红色文字筑起铜墙铁壁。 云笈一袭白衣,站在那铺天盖地的红色边缘。 稍霁的天色在这瞬间重新变得乌云密布,空中轰隆隆响起滚动的隐雷声。 褚辛眼神透亮,仰望着漫天的红色。 一片雪花落在他眉间,给予他片刻的冰凉。 那符文不对。 咒文涌出阵法时被放大数倍,就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这个“渡厄阵”与云笈昨日所画大不相同。 乌狄的话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海—— “摆阵不是小事,何况殿下用鹤翎作为阵眼,阵法就与她性命相关”。 云笈却还站在阵法边界。 一步,只需要一步,就能够堕入深渊。 而这一步甚至都不需要她自己跨出去,只要旁边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推。 但云笈就那么站着,一动也不动。 褚辛的手筋剧烈抽动一下。 一切分明在他的预期里,云笈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呆傻,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走出自己的下一步棋。 只想着:云笈不逃? 为什么不逃? 阵法不是与她性命相连吗? 这时,褚辛听见谨慎的,踩着积雪而来的脚步声。 他身后,昨日那个扶着云笈下车的男人正高高举起铲子,那铁铲眼看就要落下。 褚辛猛地回头,瞳孔瞬间转为动物一般的竖瞳。 没有丝毫犹豫,数支青色翎羽从他袖中射|出,钉入青年的左右肩胛,废了他的双臂,又直奔心窝而去。 鲜血喷溅,铁铲还未砸下,就已经落地。 “你,不是……”青年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高大的身体歪斜着砸在地面。 褚辛一脚把青年踹进阵法,只见青年的身体瞬间被红色符文吞没,那些猩红的泥土像是有了生命,咀嚼着青年的肉|躯。 在红色符文的另一头,云笈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镇住了,蛊惑了,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木偶。 再这样下去,她也会被吃掉! 褚辛不知为何心烦气躁,郁结不安:“搞什么……?” 云笈这么多年是白修炼了吗? 就这也敢叫青云一剑,难道青云只有鹤翎一把剑了? 只见云笈迟迟不动。 丁耀德本来已经后退数步,又壮起胆子一样,目眦欲裂地冲了上去,要把云笈推入阵法中—— 这该是褚辛逃走的时候。 夏霜和秋蝉都离得很远,而云笈自顾不暇,将要落入红土中变成一抔肥料,根本不会劳心费神来抓他。 他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 然而该向身后奔去的双腿,却径直向着另一头的少女而去。 双腿像是长出了自己的意识,不顾他脑中某个狂喊着让他赶紧离开此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 沉默的,懂事的,温和的,乖顺的…… 去他的! 这些伪装尽数撕裂,都化成朝着云笈的怒吼: “白痴,跑啊!” 云纹长靴踩在阵法边界,褚辛在狂奔中,看见那血红的符文之后,云笈终于动了。 云笈猝不及防揪住丁耀德的后领,将他迎空抓起。 身姿灵活,哪里像被束缚了住。 丁耀德苍老的脸庞在惊讶中扭曲。 她还能动? 山神大人说过,这阵法能束缚布阵之人,她为什么还能动! 馒头包子从篮筐里掉出来,打在丁耀德身上,丁耀德悬在半空,被腾空的馒头砸住眼睛,看见云笈的半张脸。 唇红齿白,笑得肆意嚣张。 丁耀德骤然想起这些年来打探到的,有关云笈的鸡零狗碎的消息。 他们说,青霄山的六公主是横着走的小霸王,笑起来准没好事,笑得越甜,事情越大。 这算甜吗? 他当然来不及分辨。 因为,在看清云笈的表情之前,云笈已经将他大力一扔。 “老东西,下去吧你!”
第19章 丁耀德就这样没入阵法中。 半条腿瞬间被泥土吞没,猩红大地啃食着他的肉|躯,他不由得发出鬼哭似的哀嚎。 吸收了新鲜血肉,阵法已经完全启动。符文越来越密集,虬结缠绕,化成比百年巨树更为庞大的黑红色身躯。 那身躯上就这样长出一个裂口,从里伸出数条黑色的泛着血光的触角,将地上的老叟继续吞吃入腹。 丁耀德还留着半边身子,嚎叫着:“大人,山神大人……不,不要,不要啊!” 云笈冷眼看着丁耀德被吞噬殆尽:“味道如何?” 正在她头顶,从那团巨大的、高达几十米的黑红色身躯上,传来混杂着男女老少不同声线的诡异声音:“太老了些。” 云笈嘲笑道:“好好咽了吧,别人好歹对我有些忌讳,这老头又帮你改阵,又做你的狗腿子,真是爱惨了你,没准比其他人更有营养。” 她话里夹枪带剑,那怪异的声音震怒,变得尖锐无比:“你这般口齿伶俐,等死在我手里,我定要首先撕烂你的嘴!” 云笈毫不畏惧地与它对视:“哦?你输给我九次,难道第十次就能赢?” 她一字一顿,念出所谓“山神”的名姓。 “相、柳。” 小雪如絮,土地之上,血红色的符文还在流动着,它们逐渐凝为实体,和浇灌土地的鲜血共塑反射光线的润泽的黑红色鳞甲。 在巨大到几乎能够蔽日的身躯上,九个硕大无比,以至于能看见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的脸,都将目光凝聚在云笈身上。 那些巨大的面庞都缺斤少两,未愈的疤痕中是绯红色沾血的脸肉,有的伤口深可见骨。 相柳弯曲着脖颈,九首与云笈靠近,巨大的唇舌每说出一个字,气息都与云笈更靠近一分。 “什么时候发现的?” 扬沙飞雪中,怪物和少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善与恶。 黑与白。 巨大与渺小。 血红的天幕将云笈的眸光也染成红色。 在意味着疯狂与杀戮的血红下,她持剑伫立,衣裙与剑锋白若霜雪。 这张年少稚嫩,从来张扬任性的脸,这时竟是冷静的。 云笈向阵法外斜乜一眼。 在那里,还有不少凡人未能反应过来。 不是每个人都认得相柳。哪怕是从前对“山神”坚信不疑的笨蛋,听见相柳的名号,也不敢相信自己供奉的竟是传说中的上古异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