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晓有些事打听不得,但也知道,褚辛不似她此前所想,大概并非普通半妖。 所以云笈才一意孤行,带他回到韶华宫。 但自从褚辛灵力不济,昏厥在阵法旁,云笈就只让人为他处理伤口,又让她送去了一些半妖的吃食,还有供半妖服用的血制品。 不曾叫人看管他,连束缚他的术法都不放了。 褚辛只是灵力不济,伤得并不重,一觉起来,怕是跑得连羽毛都不剩。 夏霜犹豫着,还是问:“殿下,春桃走了,您就不怕褚辛也走了么?” 云笈咔嚓咔嚓磕着瓜子,发呆一样,又慢慢看回窗外蓝空。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 只是看见褚辛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以后,她忽然觉得没劲。 也许是误以为褚辛死掉那刻,事实的冲击太过剧烈。 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让褚辛来蹚浑水? 相柳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就算她看重,这些事跟现在的褚辛也没有关系。 就算她没将褚辛捡回家,他也不会在街边成为冻死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昆仑宫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 她有她的道,春桃有春桃的道,万物有万物的道。 褚辛,也有褚辛的道吗? 他的道在哪里? 反正不会在韶华宫。 这次褚辛做得不错,她且给他一次机会。 她会装聋作哑当做看不见。 跑吧。 反正相柳已除,就算留下他,也没有用武之地。 “嘁,我才没空管他。”她拿起闪烁不停的羽书令晃了晃,“还有一地鸡毛等着我去打扫,他爱去哪,就去哪。” 羽书令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云笈的确有烂摊子需要收拾。 今日是云书阳的受赏仪式,赏的是云书阳除相柳有功。 她此行彻底搅乱了仪式的节奏,现在到处都在传相柳之前压根没有死透,直到今天才死在她手。 总之,青霄山和北山境都乱成一锅粥。 云书阳不断用羽书令发来质问,云瀚和云秋瑜、还有其他人的消息亦接踵而至。 云笈一条也没有回,知道自己又捅了篓子。 她还记得刚回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铆足了劲,决意要当个一掷千金,不管他人死活,潇洒自如的纨绔。 ……现在改正归邪,还来得及吗? 北山境掌事擦着汗赶来,面对的就是云笈这副磕着瓜子沉思的模样。 这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掌事知道自己逃不了责罚,支吾半晌,大汗涔涔,只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云笈斜着一边嘴角,毫不客气地讽刺:“我今日不来,难道要等到尸横遍野,过来给你收尸吗?” 待打点好陶家村的事,黄昏已过,明月高悬。 尽管天象已经恢复正常,被相柳污染过的土地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复。不止春桃和她的母亲,其他的村民也都要另寻住处。 北山境主还在青霄山参加封赏仪式,代理事务的掌事匆忙巡视此地,做了些简单的安排。其余的决定,还得等境主归来后继续商议。 掌事握着笔,殷勤问她:“殿下,您可有什么想法?” 云笈对这些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只道自己恰好路过此处,恰好被相柳追上,恰好将它斩在此处,别的,一概与她无关。 至于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不是她的。 她随春桃简单用过晚膳,上了马车,预备出发。 月朗风清,雪停以后,留给北山境的只有皑皑白色。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送别云笈时,都忍不住在门外驻足远眺。 枯树会抽枝发芽,田埂会重新浇灌成正常模样,候鸟会重来此地栖息。只是等到这里恢复生机,土地上站着的也会是不同的人了。 乌狄随云笈飞进车厢。不知怎么,它从白日起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叽叽喳喳的喉舌也不爱说话了,困得紧。 云笈摸着乌狄的毛,用披风的绒面裹着它,让它一觉好眠。 这车厢里还少个人。 夏霜问:“殿下,咱们现在就走吗?” 云笈摸着乌狄背部的羽毛,默了默,回答:“再等一刻钟。” 照料褚辛的村民说他半个时辰前就已经醒来,意识清醒,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若是这一刻钟内褚辛没有来,那就是不想来了。 只给这一刻钟的时限,他不想来,她也不会继续等。 夏霜点点头,摸出一把杏仁慢慢剥,给云笈当零嘴。 云笈看着远山。 月依旧圆。那圆月之下,连接远山的也依旧是迷雾一般的结界,以及绿意盎然的松柏。 那是昆仑的地界。 若褚辛在这时走了,不知会不会直接回到昆仑。 若他果真回到昆仑,被奉为少主,岂不是带着一腔被她欺骗的怒意与她作对,又回到前世的老路上去。 而且这次,他厌恶她,有了切实的理由。 云笈摸了一颗杏仁塞进嘴里。 若真是如此,那命运的力量还真是恐怖如斯。 咔嚓咔嚓的剥壳声中,一刻钟很快过去。 夏霜拍了拍手上的渣滓:“殿下,走吗?” 云笈眉心跳了跳,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嗯,走吧。” 车夫抖着缰绳,灵驹打了个响鼻,甩着尾巴掉头,准备出发。 风逐渐大了起来,云笈的碎发吹在脸上,有些发痒。 她把碎发别在耳后,为乌狄拢了拢披风,又摸了一把杏仁放在手里。 一口银牙用力地嚼。 褚辛就回去吧,滚滚滚,赶紧滚,管他去学什么昆仑的术法,去当什么昆仑的少主,随便。 任他日后如何报复,她也不惧,一定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 夏霜剥壳的速度赶不上云笈吃的速度,剥壳的手有点急了。 马车向着传送阵方向奔驰,速度愈来愈快时,车夫突然长吁一声,滚滚车轮就此打住。 车夫迟疑道:“殿下。” 云笈硬邦邦地说:“什么事。” 车夫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公子来了。” 还未入口的杏仁就这样抵在云笈唇边。 冰天雪地里,月光将雪照出清冷的银白,落雪的山连成线。 在那没有尽头一般的远方,有人踩在雪地上,逐月踏风而来。 褚辛长发半束,以一支木簪挽起,身上是村民准备的衣裳,腰间别着一块盈透的玉,羽书令的流苏随他跑动晃动不停。 云笈抱着乌鸦,拿着杏仁,看褚辛一路飞奔,最终来到她窗前。 他穿戴整齐,一身脏污已经洗净。也许是因为服用了她给了血制品,又或者是运动后的血气上头,脸色已经红润不少。 月光下,白雪与远山连成片,半空中的传送阵忽明忽灭,闪着金光。 少年抬头看着云笈,微微喘着气,额前浮着浅浅的汗。 郑重地同她说:“殿下,我来迟了。” 云笈慢慢把那刻迟迟未入口的杏仁塞进嘴里。 她忽然想到,命这种东西,果真很难讲。 至少现在,它巧妙地在岔路末端拐了个弯,带着她,带着褚辛,或许还会载着其他人,一同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下次不要迟到。”她说,“我不会等你。” 结界犹如迷雾。 松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衣饰简陋,蓑衣下身形削瘦。 女子身高腿长,束马尾,佩长刀,暗蓝色衣衫花纹繁复,领襟缀以白色绒边,胸前佩戴串联红色珠玉的银锻饰链。 男子正在焦急等待。 女子闭着眼,屏息静气,抱着手面对远方的转送阵。 她头顶是一只硕大的眼,布满血丝的眼球上,瞳孔不住抖动着。 萧无念观察良久,说:“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半妖。” 头顶的眼球随之消失,她睁开眼,怀疑道:“他会有青鹭火?” 男子有些犹疑不决。 他不过是这一带的守林人,远远看见了肖似青鹭火的火焰灼烧怪物。 按最近的口风,但凡见到青色火焰都要报告,恰好萧无念今日来到附近,他便顺口说了。 但实际那火焰是青鹭火,还是别的火,他不敢保证。 这世上见过青鹭火的人本来就不多。 守林人脸色便秘似的,萧无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还是掏出钱袋掂了掂,感受到轻盈的手感,痛心地取出一片银叶子递了出去:“我会遣人同宫中报备,多谢。” 守林人喜笑颜开:“诶,是小的该谢殿下。” 萧无念点点头,转身离开,消失在迷雾中。 圆月高悬,寒凉的月光撒在成片开放的梅枝上。 在梅树走道的尽头,怀恩殿灯火辉煌,宫灯装饰着屋檐与廊道,在雪夜中是最亮最暖的去处。 灯火再暖人,殿内也噤若寒蝉。 两排高至房梁的神明塑像在灯火下静默着,姿态各有不同,同样的是,都垂下金色眼眸,好似审视着所有人。 已经过了封赏仪式的时辰,桌案摆成两道,主座空置,该来赐赏的青云帝迟迟未到。 皇子皇女与群臣沉默地坐着,不时低头看一眼羽书令,心照不宣,谁也没催促,谁也没开口。 云书阳的羽书令放在桌上,暗淡无光,发出去的几十条消息石沉大海,连一个响都不曾听见。 桌下的拳头死死捏着,青筋暴起。 等不到青云帝,也等不来云笈的回复,云书阳脑门冒火,连连质问:“不是说相柳已经死了吗?不是说她连剑也提不起来了吗?” 他身后的内侍不敢回答,臣子也不敢应声。 只有坐在云书阳对面的三皇子云瀚,还能顶着云书阳的威压,扶着广袖,悠哉地为自己斟酒。 云瀚不介意为云书阳再添一把火:“上古异兽行动本就难料,身怀异数再正常不过。小六碰巧发现有异,碰巧救了百姓,分明好事一桩,二哥何必这般气恼。” 碰巧、碰巧,哪有那么多碰巧。 云书阳恨不得当场抽出三叉戟,将云瀚叉出去。 他愤懑道:“莫以为我不知那些小道消息从何而来。” 云笈斩杀相柳不过半日,从北山境到南山境就有飞鸽传信不断,羽书令闪烁不停,都说他云书阳杀的是个假相柳,折在云笈手里那个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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