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情况下,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半点截断的时间也没给人留下。 这手笔出自谁,这殿中谁又最会舞文弄墨搬弄是非,他心里明白得很! 云瀚露出狐狸似的笑:“只不过有些人长了嘴,说了些实话,传出些消息,这又怎么了?” “你……!”云书阳眼见就要暴跳如雷。 二虎相斗,殿内除了这二人,没人敢说话,更甭提为谁帮腔。 昨日云书阳还在收着四山境的贺礼,今日封赏仪式就化成镜花水月一场空,局势变幻莫测,聪明人都晓得该安静。 晚间风凉,云秋瑜接过傀儡人递来的薄毯盖在腿上。 风吹得愈发急促,他轻声道:“要变天了。” 传送阵的金光还未熄灭,云笈从马车里伸出手去,接住砸在手心的冰凉雨珠。 她捏了捏掌心水渍:“今日下的是雨,不是雪。” “是啊,”夏霜为云笈系好披风,“再过不久就开春了。” 云笈颔首:“怀恩殿那头有没有消息?” 夏霜一路上都在看羽书令,对答如流:“圣上今夜没有去怀恩殿,直到亥时一刻才传言,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听闻下午开始,坊间传出许多不利于二殿下的传闻。封赏仪式中断,据说二殿下今夜拂袖而去,气愤非常。” 听她说完,云笈往后一靠,按了按人中,神色晦暗。 大概是知道云笈不会回信,她的羽书令最初闪烁不停,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再收到新消息。 可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两人在这头说话,褚辛坐在对面默默地听着。 夜明珠照亮车厢的纱幔,褚辛身上的粗布衫与四周格格不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默然倾听。 夏霜只告知云笈情况如何,虽说不免为云笈担忧,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与兄长的关系,需要云笈自己拿捏。 她为云笈接了杯水,看见对面的褚辛神清目明,始终认真在听,没有困倦之色。 于是多了句嘴:“羽书令不仅能接到别人的消息,也能看到青霄山发布的任务,隐匿身份跟其他修士交流。既然已经有了羽书令,该学的不要落下。” 褚辛点点头,礼貌道:“多谢提点,我试试看。” 他将灵力输入羽书令,羽书令上闪烁不停,无需夏霜指点,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羽书令的使用方法。 夏霜见他学得很快,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忧。 春桃走了,殿下没有叫其他人来填补空缺的意思,接下来,褚辛无疑要接替空缺的位置。 韶华宫里内侍本就少,虽说日子好过,但活也很多。 褚辛身为半妖,以前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又是以何种身份与人打交道的,接触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想也知道。 以他的资质,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转换身份,将事情都做好么? 入了青霄山,赶去韶华宫也就是两刻钟以内的事。 在冬夜小雨中,青霄山弥漫着冷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 云笈始终拢着披风。已经抵达韶华宫,应当有春日结界增温才是。然而在里绒包裹下,她依旧觉得冷。 她往手中呵出温暖的水汽,摸着冰凉的指骨,大概猜到发生何事。 马车在缓慢的减速后停了下来,车夫唤道:“殿下,到了。” 满园棠梨在凄风苦雨中飘摇,青石地板上水光泠泠,几片花瓣沿着沟渠的汨汨雨水往外飘。 云笈踏入簌雪居,垂花门下,六角灯笼旁,果然有人已在等候。 那人身长九尺,肩披华美的玄色大麾,剑眉入鬓,俊朗的面容阴云密布,竟比这寒凉的雨夜还要冰冷几分。 自在晚宴上重生以后,这还是云笈第一次正式同云书阳打上照面。 那夜晚宴,云书阳在兄弟搀扶下烂醉如泥。 而她滴酒未沾,头疼眼花,逐渐找回清醒意志,只想赶紧离二哥远点,再远点。 但终究逃不过。 就连云笈自己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兄妹之间就连寒暄问候都没有。 这于百年前的他们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事。 云书阳说:“这次的事,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雨丝坠落不停,檐铃在风中当当作响。 云笈抬起伞檐,直视云书阳冷星一样的眼睛。 就在此刻,云笈想起前世,逆仙台下冰凉的冷风。 想起站在兵士前,将她往悬崖边越逼越近的那个云书阳。 他手持最善用的三叉戟,武器的尖端指向自己最为亲近的妹妹。云笈无法描摹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将三叉戟拿的很稳,连分毫颤抖也没有。 那时的云笈想不明白。 她已经听话了,很听话了。 异兽现世,云书阳叫她出征,她去了。 青云大阵破碎,云书阳要她去补,她也补了。 最后那几十年,她像条丧家之犬,在青云边界补阵法、斩异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和流民同吃同住,见过暴雨下坍塌的山岩,见过废墟中腐朽的断骨。 她知道有使命在身,知道自己每行动多一次,因异兽而死的人就更少一些。从前受不了的忍不下的,都能敲碎了往肚子里咽,哪怕一句埋怨都不曾有过。 可一回头,就连青霄山的门,也不会再为她而开。 所有去信都无人回复。 再然后,等来了父皇驾崩的噩耗,等来了云书阳和云瀚的围堵。 云笈被围堵在逆仙台上,崖边风大,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袭白裙在身,一条白缎束发。 可依旧觉得沉重。 她问:“哥,为什么?” 云书阳且悲且喜,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剑眉时而怂起时而压下,好像在哭,又分明是在笑。 “你做错了,知道吗?”云书阳说,“小六,你从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做错了,总是学得太快,总是做得太多,这样不好。” 他将厉色咽了咽,自我说服一般重复:“这样,很糟糕。” 那把用来杀敌的三叉戟被云书阳举起,指着云笈。 那头是云笈混乱、迷茫、无措的眼。 云书阳吼道:“不是二哥逼你,是你在逼二哥啊!” 然而此时此刻。 冷风冷雨中,云书阳直直地望着云笈:“为什么不与我通信,为什么擅自行动,为什么避而不答。” 重来一世,质问者与被质问者换了个位置。 云笈未答,云书阳就当她做了某种沉默的认可,厉色更为可怖骇人:“小六,我耐性有限,你若选了云瀚,就是在逼我。” 当当的檐铃声中,云笈静默着看云书阳,如看冥顽不化的石头。 她蠢笨莽直的二哥,直到这时还认为她所做出的任何行为都在站队,指望她去当一把剑,只能够为他一人握在手里。 对他而言,最糟糕、最无法想象的事,恐怕是手中剑长出了自己的意志。 最终,云笈说:“二哥,人傻一次不就够了么。” “傻?你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云书阳忍了大半日,所有挤压的难堪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丝毫没有想到,眼前是他从来好言相待的妹妹。 他冷笑着,俊朗的脸显得刻薄:“是我这些年待你不够好,你突然觉得不快活?还是我叫你随我去南山境出征,给你的报酬不够?” 云笈张了张嘴,可一时无言,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夜色渐深,云书阳不准备与云笈纠缠太深。 他只朝云笈走近,伟岸的身形裹挟着使人窒息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对云笈说:“小六,你还小,涉世未深,辨不清对错,二哥会给你机会。” 落雨中,黑伞与白伞擦肩而过。 “下一次,不要选错。” 云笈的目光不曾挪动,云书阳绕开她,她就看着垂花门前的宫灯。 直到听见身后有什么被撞到的声音。 “滚开,不要挡路。”云书阳狠狠道,“卑贱的半妖。” 云笈转过身去,看见云书阳已经走过褚辛身边,褚辛不过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把伞扶正。 这一次,他的伞没有被撞走,但肩头还是被雨打湿。 少年只掸了掸肩,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冷静自持,好像这种程度的欺辱于他不过小打小闹。 的确,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形下,云笈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个。 但云笈的情绪好似也没什么波动。 冷静到有些怪异。 夏霜和秋蝉对视一眼:“殿下……” 云笈深吸一口气:“走吧。” 恰逢下雨,韶华宫的春日结界被撤走,簌雪居也温度骤降。 春日结界已经在此地维系几十年,一朝被撤下,备用的木炭和火炉就都得翻找出来,才能让人在冬夜里好生歇息。 夏霜和秋蝉都忙碌起来。 云笈的披风始终未取下,发饰也和回来时一样。 她说要休息,然而即便卧房已经收拾好,换上厚实的被褥,点上安神的香薰,她也不似真的要躺下。 游廊的夜灯亮成一排,她独自在廊边看雨。 每到夜晚,夏霜秋蝉不在,傀儡人都休憩充能,簌雪居就总是像现在这样,空落清净,她习惯了。 也许是冬夜的雨太冷,今夜的花瓣掉得比以往都多。 不知满园棠梨能不能撑到真正的春日来临。 云笈疑惑地反问自己,你怎么还有空心疼花草树木? 她以为自己会悲痛,至少两滴眼泪是该掉的吧。 可事到临头,只觉得恶心作呕。 这感受于她罕有。 云笈拍了拍胸口,可是越是专注于那点恶心的感觉,那感觉就越来越深。 她按压着胸口和锁骨,一路摸到喉咙,反胃的感受也没停下,最后甚至有些晕眩,使她在原地晃了晃。 她伸手去扶廊柱,小臂却被人握住,让她稳了下来。 云笈没料到这里还会出现第二个人。 褚辛的掌心温热,送来柔和的暖意。 她一时忘了自己还想干呕,匪夷所思地看着褚辛:“你在这里干嘛?” 褚辛还是那身粗布衣,肩头也依旧是湿润的,这种天气,衣服干不了。 也不知他在簌雪居守了多久。 “夏霜和秋蝉都在忙,我也不该走。” 是了,今夜的事情来得太急,骤然间有许多事要做。褚辛不懂内务,也就很难有他帮忙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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