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哦了声,兴致缺缺。 难怪前世拿的神器是名为苍羽的羽扇,敢情那羽毛还有可能是从自己身上拔的。 问话已经过了几轮,她终于想起最重要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褚辛。” 云笈眉头皱成小山:“不姓萧?” 褚辛面有困惑:“奴不知殿下何意。” 云笈捻了个葡萄丢进嘴里,又不说话了。 褚辛是本名,原来不姓萧,身份是半妖,甚至还被放在夜市上卖过——这种身份,以前是怎么当上昆仑少主的? 她越想越烦躁。 看来这些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搞明白的。 云笈的问题提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褚辛盯着地砖,一时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 好一会,才听见少女道:“时间不早了……” 褚辛眯了眯眼,这下定是要安排他侍寝了。 他捏住指甲中的迷魂散,思考什么时候喂给她最好。 随即,一本书扔到他面前:“今晚就先念个睡前故事给我听听吧。” 褚辛:? 他慢慢拾起书本,翻开一页,却迟迟没有说话。 夜风阵阵吹过,窗外盛放的梨花树一阵哗响。 云笈顿觉困意袭来,迟迟等不到面前的少年开口,她打了个呵欠:“为何还不念,我睡前还要沐浴洗漱,你快点。” 褚辛张了张嘴,合上,很快又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回殿下,我……不识字。” 云笈指尖还捻着葡萄,唇微张,盯着他,保持着这样的动作。 直到逐字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然后笑得越发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识字。”她笑趴在桌上,以拳捶桌,抹掉眼角的眼泪,“你竟然不识字。” 在漫上的羞耻下,褚辛耳尖发红,善雅的表情终于崩出一条裂缝,红一阵白一阵,透露出一丝羞耻挣扎。 云笈笑得前仰后合。 笑够了,她挥挥手,看见褚辛的脸已经红得像猪肝,又将奔上脸的笑意忍了忍:“既然……噗,那你先回吧。” 月色下,石灯散落如星,褚辛提灯穿过棠树梨树混栽的小径。 直到走出簌雪居,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笑声。 迷魂散在他指尖磨到都化了。 根本不需要迷魂散,此人不通情爱像根没开窍的木头,旁人买下半妖是为了云雨之乐,她竟叫人给她念睡前故事。 那她为何要将他买下? ……不,现在的问题不是她买下他的用意。 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得逃出这个鬼地方,逃出云笈身边。 少女的嘲笑在他耳边挥之不去,每当他想静下心来思考,云笈前仰后合的模样就将他的思路打断。 几个来回,他思绪如同乱麻,愤恨想到,在离开青云前,不如要了云笈的命。 褚辛姿态僵硬地走在小径上。 路遇秋蝉,他歇脚,在被嘲笑的盛怒和羞耻下,他已面若寒霜:“你跟我说,她喜欢干净的。” “是啊。”秋蝉也冷声答。 “你若是身上像来时那样脏,殿下不会允许你靠近她三尺以内,乘马车也只能如今晚一样在后厢。” 秋蝉低眼看了看,“若是像来时一样不穿鞋,她不会允许你赤脚踩上簌雪居的地板。” 秋蝉肃色道:“以后要勤洗澡,穿好鞋,保持卫生,记住了。” 褚辛:“……” 他咬牙切齿:“记住了。” 簌雪居,浴堂内雾气弥漫。 云笈泡在浴斛里,夏霜抹着精油为她梳头:“明珠阁有那么多半妖,殿下为何相中了他?” 云笈抓了一把花瓣扔进水里:“好玩儿罢了,这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夏霜不解其意。 她方才都在旁边看着,本以为殿下是开窍了,想要找个美少年消遣一番,结果并非如此。 要是像这样逗弄嘲笑两下就算好玩,那青霄山上下从弟子到仆从,不知有多少人可供殿下逗乐,区区半妖算什么。 云笈把自己淹进水里,又冒出头来:“对了,我这个月还有什么行程?” “之后几日都空着,十九要随二殿下去庆功宴……嗯……再晚些还有东峰主女儿的百日宴……”夏霜掰着指头,“噢对,三殿下那边也遣人来问过,说是等三殿下回来,就找时间与您见一面。” “都推了吧。” “是……诶?全部吗?!” 夏霜磕巴起来:“可,可是这样的话……” “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哪儿都去不了。”云笈闭上眼,抱着膝盖泡进水里。 见云笈态度果决,夏霜哦了声,眨巴眨巴眼睛继续为她梳头。 云笈忽然想起什么,浮上水面,盯着房梁问道:“春桃她可好些了?” 夏霜面露愁色:“方才秋蝉已经去看过了,说是还在睡着,盗汗得厉害,没有好转的迹象。” “明日再送些安神香和药材过去,再请医工过来看看,需要什么药材不要省着,直接用给她就是。”云笈默了默,“若还是治不好,我再去北山境找人帮忙瞧瞧。” 夏霜应了声,用清水把云笈的长发冲洗干净:“那殿下,明日您可还有其他安排?” 云笈捻起一片花瓣吹起,看它缓缓飘落。 “我今晚走得唐突,以二哥和三哥的脾性,明日应当不会安生。”她弯唇笑了笑,“而且,这不是还有新玩具吗?”
第4章 青霄山晨间雾浓,韶华宫一带半夜下过小雨,石板地湿润着,白鸽成群落下,又三三两两展翅飞起。 梨花树下,少年接过傀儡人的扫帚,在庭院打扫。 褚辛卯时起床,按照云笈昨晚的吩咐换下了孔雀蓝旧衫,套上与宫内其他仆役同样的青色长衫。 云笈还未起,早膳和新衣都是傀儡人送到揽月阁的,至于其他指示,哪怕一星半点的要求,他并未收到。 以现在的情况,好像买下他的确是云笈的临时起意,而不是为了让他填补某个空缺,也没有为他准备任何需要劳费心神去做的事。 褚辛拿着扫帚不放,洒扫的傀儡人确认自己的活的确被褚辛抢走,离开去寻找其他工作。 确认傀儡人离开,褚辛停下打扫的动作,拿着扫帚向曲径深幽处走去。 他在南山境已经见过不少傀儡人,没想到青霄峰上更多。 这些傀儡人都为特殊木材所制,注入灵力后外貌与平常人没有不同,只是没有神志和修为,仅能听人命令行事。 早听闻青云国傀儡人使用范围甚广,也未想到竟多到这般地步。 要逃离一般修士的监控很简单,换做傀儡人,难度陡然拔高,不知能否找到突破口。 一只乌鸦落在梨花树枝头,与白鸽比肩。 它来得突兀,褚辛多看一眼,它就嘎嘎叫了几声,继续混迹于白鸽中。 褚辛盯着那只乌鸦,眼中氤氲起红雾,命令道:“过来。”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将要抵达时又回神,惊得翅膀猛拍,口吐人言:“你这小厮怎会妖家摄魂术?” 它快速甩头:“不对不对,我只是路过来偷点东西吃,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妖,又为何要摄我的魂……” 褚辛眯眼,瞳孔中氤氲的红雾更浓。 乌鸦眼神又迷离起来,闭嘴,规律地拍动翅膀,落在褚辛手腕。 褚辛捏着乌鸦头:“告诉我,怎么离开青霄山。” 乌鸦心魄暂离,嘎嘎怪笑两声:“你想逃出这里,是痴人说梦。” “青霄山上,光是韶华宫就配备傀儡人三十六个,值守弟子二十余名,你要躲过他们的监视,且算你有本事。 “更不用提青云五山自成护山大阵,巡境青龙共有九条,动用传送阵需要检视身份文牒,关卡重重。就算你侥幸下山,只要还在青云境内,六殿下抓你回来也并非难事。” 褚辛思索片刻,又问:“若是我想杀死云笈呢?” 乌鸦瞪大眼,张开嘴,用粗壮的大叔音发出一阵爆笑。 褚辛狠狠捏住乌鸦鸟嘴,压低声音威胁:“小声点。” 等他放开手,乌鸦用气声回答:“六殿下乃仙域内凤毛麟角的修炼奇才,眼见就要成为最年轻的岁星境修士。” “且她剑术超群,自仙域论剑夺魁就被称为‘青云一剑’,手持神剑鹤翎,可与镇星境修士一较高下。”它抑扬顿挫,字字嘲讽,“就凭你,算了吧。” “青云一剑……”褚辛喃喃,想起夜市上云笈对敌的一击。 这些消息恐怕不假。 眼中吃痛,他闷哼一声,摄魂术的使用已经逼近极限。他捏紧乌鸦头,最后命令:“你不会记得我找你说过话。” 乌鸦眼神茫然,机械重复道:“我不会记得你找我说过话。” 褚辛将它扔在地上,捡起扫帚,继续清扫地面。 乌鸦翻着白眼掉在地上,抽搐两下,再睁开眼,整只鸟看起来呆呆愣愣,很不聪明。 扫帚带着沾湿的花瓣草屑往它身上飞,它嘎嘎怒骂几声,装作不通人言,拍着翅膀飞走了。 褚辛看着乌鸦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梨花里,走出小径,把扫帚扔给傀儡人:“拿着。” 褚辛从揽月阁出发,一路上喂鸽、扫地、擦灯,看似在乖巧做工,实则默默观察着韶华宫的布局和傀儡人的分布。 等他走到簌雪居,天光已经大亮,浓雾散尽,鱼鳞瓦檐沐浴在晨曦中,麻雀落在梢头叽喳不停。 还未到正门,就已经能听见人声。 几辆马车停在簌雪居门前,和青霄山其他马车制式有别,大概是外来访客。 想起昨夜的窘迫,褚辛冷脸整理好衣着发冠,擦掉鞋上的泥印,最后嗅了嗅肩头袖口,确认准备齐全,才走进门。 刚踏入正门,他的脚步就迟滞下来。 簌雪居院内,熟悉的黑色铁笼码得整整齐齐,十几个半妖被关在铁笼里,或抓着铁栏四处张望,或蜷缩在角落。 褚辛的到来很快被发现,几只半妖怔怔看着他,迟迟移不开眼。 仅过去一晚,昨夜狼狈不堪的少年就洗尽脏污,换上得体衣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半妖们有艳羡有嫉妒,也有些向往。眼神黏在褚辛身上时,好似能从他的衣服、云靴、甚至是发丝里看到未来的希冀。 褚辛面不改色,见夏霜秋蝉都在凉亭歇息,也向凉亭走去。 路过铁笼时,忽然被人扯住袖摆。 褚辛低头,沿着扯住他的那只手看去。 那半妖有一身小麦色皮肤,面容俊美,身着单薄白衫,布料下露出一截豹纹长尾。 昨夜这个豹男恰好关在他旁边。 看来没能卖出去。 豹男小声哀求:“帮我向殿下说说情吧,我也想留在这里,求你了,我不会跟你争宠,只要能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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