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辛将前方的伤口都包扎好了,绕去云笈背后,去看是否还有遗落的伤口。 虽说没有身前的创口那般严重,背后也依然一片狼藉。 湿布条已经被擦红了一整条,褚辛换了一条,继续擦拭。 云笈忽然说:“好稀奇。” 没头没脑。 褚辛当她还没有清醒过来。 云笈续道:“萧褚辛,你竟然叫他二殿下。” 褚辛拧着布条的手停在半路,水声滴答。 他缓缓抬头:“你叫我什么?” 一阵晕眩袭向褚辛,他眼前的云笈忽而现出重影。 褚辛摇头凝神,重影归于一处,云笈的背部依然是混沌的红。 在伤口与血迹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褚辛眼前倏地闪过。 他拨开云笈散乱的乌发,指尖擦拭她背后的血。 在云笈背后临近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于血色中绽放。 那是一朵彼岸花。 褚辛再熟悉不过的彼岸花。 它曾在他的梦中过分妖异地盛放,于泼天而来的黑暗中绽放唯一一抹与世事不同的色彩,像是撕开生死两界,让他进入与现实无限重合的诡异世界。 而彼岸花非他独有。 云笈背后,彼岸花的纹路在血中越发清晰。 “萧褚辛。”云笈扭头,褚辛便看见她的鼻尖与眼睫,“你傻了么?” 萧褚辛。 在那幻梦中,云笈曾连名带姓,这样叫过他许多次。 褚辛骤然想起,云笈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怎么忘了,在第一次见面,云笈就问过他是否姓萧。 那时的他,只觉得这问题毫无缘由。 而现在,褚辛脑中突然现出刀割一般的疼痛。 有什么挣扎着,似要冲破束缚一般冲出体内。 褚辛听见一个极其陌生的女声,模糊而迅速地自他脑海划过。 “——万物皆有四季,生长有时,绽放有时,颓然有时。仙域此劫无解,大抵是终于抵达属于修士的冬季。你与她与我,都不过是压倒在雪片下的小小泥尘。” “世间术法千万,唯有一种可逆转四季,使时间倒流……” “恰好你找到我,恰好你淌着神鸟的血,恰好你又捡回了她的元神……恰好,恰好,恰好……看来此乃世事注定,不然怎生出这么多恰好……” “……但此法无异于一场豪赌,你就这般自信,孤注一掷,押自己能赢?” 骤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串联起来。 与他相遇那晚,云笈曾问他姓不姓萧。 在相柳以前,上古异兽从未现世,云笈却知道应对上古异兽的办法。 还有那时在文鳐鱼上,云笈让他不要用青鹭火。 所有的不合常理,所有的匪夷所思,都出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云笈是再世之人。 因为原本就经历过什么,与他发生过什么—— 所以从来对半妖不感兴趣的云笈,才会在街头将他一眼相中。 所以对他态度忽冷忽热,甚至不似第一次与他相处。 而让云笈重生的,是谁? 似乎也只有一个答案。 那莫名将他拉入其中的幻梦,根本就不是所谓高人对他的陷害……所有的所有,不过是属于前世的剪影。 他跟云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云笈又为何到了需要重生的地步? 疑问堆积在褚辛脑海,巨大的冲击伴随着疼痛而来。 然而没有更多时间让褚辛思考,海浪倾倒,海市蜃楼在海水倾轧下岌岌可危,这方石洞也开始震动不休。 云笈终究是失血太多,又曾被鲛皇入侵神识,即便强打精神,暂时也没有独自行动的力气。 褚辛以最快的速度包扎云笈的伤口,将她打横抱起:“我们先出去。”
第47章 许多零碎的片段在云笈脑中交错。 她时而发冷到如坠极寒冰窖,时而炙热到如身处烈焰火炉; 时而觉得自己还在青霄山上,云卷云舒漫然飘过,时而意识到自己漂浮在海上虚岛,所知所感的一切不过幻梦一场。 鲛皇曾说她的识海中有一道屏障,看来那屏障终究不敌于他。 亦或是在与云书阳相遇后,她心中的防线被击碎了一角,使他得以趁虚而入。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变得难以分辨。 直到肩头一阵冰凉,她知道有谁在为她的伤口上着药。 云笈的神志逐渐归位。 属于远方的景色、沉于过去的记忆都逐渐淡化飘远,只余下切实的真实的触感。 鼻腔有草木与海水的气息,耳边贴着谁的胸膛,万物与心跳都杂乱。 再睁眼时,云笈发现自己被谁抱在怀里。 是褚辛。 堪称美丽的眉眼,下颚的线条却相较上次见面多出几分硬朗。不知是不是褪羽后,他也长大些许? 发现她醒了,褚辛低头看她一眼:“别动,会碰到伤口。” 他操纵着鱼妖,瞳孔是鲜血般的红色。 然而与血腥的红瞳不同,他待云笈像是在待一件珍贵而易碎的名贵瓷器,收起所有可能导致怀中人受伤的棱角,云笈甚至没有从他的神态和动作中感受到半分生硬冷漠。 她觉得稀奇。 在褚辛尚为人身时,只要他还活蹦乱跳,没有哪刻不是阴阳怪气,需要她小心谨慎,费心提防。这种温柔和善、春风拂面的场面,她还真没见识过。 云笈很快想到,这个褚辛可能不是真的。 她可能还在被鲛皇影响,看见了假的褚辛! 可是不信邪地挪了挪肩膀,抻了抻背,伤口却是真的很痛。 “嘶啊啊呃”地长长叫唤一声,她像是被火灼到的棍儿虫,又蜷进了褚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褚辛幽幽道:“这下相信我了?” 这话里有话的神态,阴凉到有些冷飕飕的眼神……好吧,看来这个褚辛的确是真的。 褚辛在认真探路,话少。 云笈尴尬地吸了吸鼻子,不知该与褚辛说些什么,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明明是她想要引褚辛找到自己,等褚辛真的来了,又觉得不可思议,五味陈杂。 干脆装死好了。 云笈在褚辛怀里,看前方乱石倾倒而下。 褚辛步伐稳而快,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这不是挺厉害么? 之前还装作什么都不会呢。 云笈倏尔想起,在前世云书阳弃她而走,她被萧褚辛一番戏耍、气得不轻之后,她也曾深入山中,想要跟上云书阳带领的大部队。可惜一番跋涉,也终究没赶上山崩的速度。 无数滚石落下,既绝前程,也断后路。 她被围困在乱石之中,知晓阵法已破,云书阳定有办法逃出生天,当然,也会带上她。 四周都是黢黑,她便觉得腿软。 就这样在黑暗中过了许久。 等云书阳。 没等到。 人在黑暗中,思绪总是容易发酵。 那时云笈有许多念头。 先是想到,云书阳大概是以为她已经逃出生天了,还没反应过来。 等的时间长了,又想起母亲,想起父皇,想起青霄山上的白鸽捱不住岁月,她刨坑将鸽子的尸体埋在盛开的棠树下。 鸽子至少是老死的,棠树至少是盛放的。 要是她死在这个黑灯瞎火的鬼地方,比起死去的鸽子都尚且不如。 真是叫人绝望。 正当云笈越发觉得觉得无望时,却等来了褚辛。 褚辛没有嘲笑云笈,也未曾再激怒她。 他在黑暗中与云笈对视许久,久到云笈怀疑他是不是要趁机做掉她。 然而并没有。 褚辛不顾她敌视的眼神,默然扛起腿脚发软的她,背着她往外走。 是的,那时也是褚辛背着她往外走。 趴在褚辛背上,云笈心乱如麻。 被萧褚辛抓住短处,和被兄长抛弃,这两个哪个更惨,她是选不出来的……然而两件事竟然同时发生了! 苍天!一个人怎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 云笈又想到,连褚辛都在乱石中摸瞎找到了她,那么二哥呢,其他人呢? 她心中隐约知道答案,却打死也不想承认,只余苦水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她趴在褚辛背上,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才想起背着自己的是谁。 带着她逃出生天的并不是什么友人,也不是什么爱慕者。 而是她讨厌到极点的宿敌。 她竟然当着宿敌的面掉眼泪,还吸溜鼻涕! 念及此处,她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褚辛若是想嘲笑她,便没有比那时更好的机会了。 可他头也不回,等云笈默了一小会,才说:“这里声音太大,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你就大声些。” 乱石砸下,轰然似雷鸣。 一颗石子砸在云笈脑门。 疼。 云笈终于溃堤,在褚辛背上嚎啕哭出声来。 …… 往事不堪回首。 多少个跟褚辛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夜里,云笈都克制自己去忘记这段丢人现眼的记忆。 可是怎么会忘记呢? 越想忘记,就越是有人想方设法撕开已经愈合的伤口,管你流血也好疼痛也好,都要你想起。 至少现在,除了在褚辛身旁换了个位置,其他都与前世所见一模一样。 那时云笈在褚辛背后,不想同褚辛多说半句,也自然看不见褚辛的表情。可现在云笈在褚辛怀中,却能看见他的妖瞳、额头的汗珠、紧抿的薄唇。 她扯了扯褚辛胸前的衣服:“褚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褚辛问:“怎么了?还疼?”没等她回答,便调整双手的位置。 云笈悻悻:“没事。” 她无声叹息。 骗子。 她那时真是傻得冒泡。 褚辛又不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好歹修为也与岁星境的修士等同,不过就是落石的声音大了些,怎至于被这些声音掩盖,连近在耳边的她的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那时她真的信了褚辛的话,越想越伤心难过,干脆放任所有情绪流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看见山谷的出口,才收敛着擦干净泪痕,装作只是在石道中不小心让眼睛进了沙子。 分明什么都听得清楚的褚辛,轻易识破她演技的褚辛,总是找她麻烦的褚辛…… 讨人厌的褚辛,在将她背出山谷后,却一次也没再提起过山谷中的事,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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