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尽头,云幕半掩,明月皎洁。 时光荏苒,悲欢离合有时。唯有浪声,不论过去,现在,亦或是未来,都涛涛不歇。 明月,会点亮归人前行的路吗? - 趴在褚辛背上,云笈从未觉得这般疲劳。 仔细算来,许多事只一夜间就从她身上碾过,到此时,只余身心俱疲这一种感觉。 不仅身心俱疲,未来好像也不甚光明。 等到上岸,便注定要面对许多问题。 撇开青云的烂摊子不说,文鳐鱼跟灵舟都已经出动,修士们都在往海上赶,褚辛的身份定是瞒不住的。 她这些天从未对褚辛的存在多加掩饰,也没料到褚辛竟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随她面对这般庞大的风暴。 难以想象真相揭晓时,会在仙域上下掀起多么大的波澜。 罢了,至少此时她身在海上,不必多想。 就小小地,短暂地,逃避一下吧。 云笈趴在褚辛背上,脸颊贴着褚辛背上的软毛,没顾自己还在空中,就这样闭上眼。 啊。在天空驰行时,的确会听见这种声音。 呼啦—— 短暂而自由的风呼啸而过。 没有文鳐鱼相助,褚辛就成了将云笈载往陆地的那艘船。 彼岸花,前尘事,褚辛有太多疑惑,斟酌着要如何问出口。 背上的人长时间没有动静,他轻轻叫了声:“云笈?” 没得到回复。 他想再唤一声,忽而听见云笈的呼吸沉重绵长而均匀。 竟是在他身上睡着了。 褚辛有些好笑。 他飞得这么快,风这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甩到海里去。云笈哪来的胆子,竟就这般大喇喇地睡觉? 就这么信任他么? 褚辛沉默下来,心头有几分异样,前行的速度微微放缓了些。 ……罢了,整夜奔波劳累,换做谁都该觉得疲惫的。且让她先休息吧。 落地时,海的尽头已经泛起鱼肚白,白昼翻过黑夜,朝阳中,历经风雨的小镇处处狼藉,到处都是忙碌与疲惫的人们。 青云暂居的客栈前人烟寥寥,灯笼摔在门前也无人收拣。 不少弟子都受了伤,正在房中养病。 饶是这样,听闻传说中的毕方正在靠近,弟子们还是拖着沉重的脑袋和身子,在窗边挤破头往外看。 神鸟于破晓中来,落于客栈前方,施施然化为人形。 挤在窗边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大多是不可思议地擦着眼睛,下巴都快惊掉的模样。 昨夜的事,他们也听到一点风声。却没想到传闻中现世的毕方神鸟,竟真的是那个每天在青霄山跑腿,搬过砖、砍过柴、扫过地的褚辛! “我记得褚辛被押进海牢了呀?” “你是不是傻,人家都是神鸟了,区区海牢怎在话下,定是三下五除二就打碎铁笼跑出来啦!” …… 议论声中,有人警觉道:“等等,褚辛旁边那个人,不是六殿下吗?!” 弟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众目睽睽下,褚辛横抱着云笈,眉眼温柔。 而后者竟是在他怀里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褚辛抱着她走近客栈,才像是被吵到,很不满地皱眉。 弟子们又整齐划一地闭嘴。 直到目送褚辛将云笈送上楼,才沸腾起来——刚刚那个睡得黑甜的人,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拔剑来战的六殿下吗?! 自云笈带褚辛上山,流言蜚语就没有停下过。 然而青云的弟子们距离云笈最近,不少人见过褚辛与云笈如何相处,便对传言将信将疑。 可是现在,两人之间这般旖旎,这般不设防,却是将从前的传闻盖了戳,昭告他们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客栈中羽书令滴鸣不停,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四处乱飞。 不知今夜又有多少人心碎发愁。 有人叹息有人诧异,唯有夏霜捧着脸,眼含泪光目送褚辛抱着云笈上楼,一副感动模样。 殿下回来了,甚好。 甚至还有一朵桃花眼看就要结果了,好上加好。 夏霜刚要动身跟上两人,忽听见身旁人议论。 “可我听说,乾朔的三皇子对殿下有意,因那三皇子多年未开过窍,消息传得飞快,乾朔皇欣喜若狂,若非镇海阵出现异常,王都那头有要事处理,都预备亲自来探视一番了……” 那弟子跟友人说得起劲,耳边就听得一声河东狮吼:“你说什么?!” 褚辛挑选了弟子们最多的那条路线,不惜绕了几行远路,在弟子们灼热与探究的视线中将云笈抱回房间。 窗外羽书令的传信声不曾断过。 他将那声音当做伴奏,每传来一次滴声,他心情便好上一分。 云笈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一路跋涉,她都没有醒。 褚辛便知现在不是逼问或追究的时候。 加之云笈此前并未提过一星半点转世的事,便可知她没有主动透露此事的意思。若一时之间与她施压,恐怕适得其反。 褚辛甚至能想到她被逼问激怒时炸毛的模样。若他一言不慎,云笈定会恼得脸都气红了,二话不说便拔剑。 光是想象,就令褚辛无声发笑。 他关上窗,隔绝窗外杂音,为云笈掖好被子,轻声道:“好好休息。” 弟子们没有上楼,窗枢一合,便安静下来。 褚辛在床边坐了会儿,便准备去洗个澡,再为云笈寻些吃的果腹。 他蹑手蹑脚合上门。 这刹那,廊道中却忽现一人身影。 是一个披着斗篷的怪人。 褚辛确信自己曾见过他,就在夺草时,昆仑的那条文鳐鱼上。 此人属于昆仑。 只见那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头华发。 鹤发老者面部轮廓深似刀削,双眼带凶,似一对横刀:“褚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这声音,他曾在梦境中听过。 ——是那个在他褪羽时,寻他踪迹的人! 褚辛面不改色,冷然道:“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话可说。” 他欲转身离开,身后昆仑王却伸手推门,吱呀一声。 微风拂过,钻入门缝中,吹动门后的纱帘。 不等昆仑王有进一步动作,手腕便被人钳制,丝毫不能动作! 昆仑王毫不意外,抬眼看褚辛:“怎么,慌了?” 褚辛满面阴沉,一字一顿,“阁下这是何意?” 只见眼前的老叟故作懵懂:“本王只是听说乾朔的那位对她很是满意,再过几月,怕是青云与乾朔就会传来好消息,于是对里面这位有些好奇罢了。” 不出所料,褚辛怔诧瞬间,虽表情很快恢复如初,指骨的力气却是大了不少。 表情可以掩饰,肌肉反应却做不了假。 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他续道:“你准备就这么待在她身边,亲眼看她与人修秦晋之好,给她做一辈子的仆从?”
第50章 云笈是在第二日见到昆仑王的。 与鲛皇一战,她实在是累得过了头,一觉睡得黑甜,起床洗漱再收拾好行头,已经将近饭点。 包括云瀚在内的不少青云弟子都受到鲛皇的阵术影响,听闻他们头疼欲裂,直至隔日仍未好转,大多还在卧床。 弟子们尚在歇息,客栈里人丁奚落。 云笈掀帘而入,便察觉数道目光投向自己,又匆匆挪开。 云笈:“?” 不过是睡得久了些,用不着这样看她吧? 她如常要了一屉包子一碗粥,就着牛乳大快朵颐,见客栈大门正对海岸敞开,门前掉落的牌匾与灯笼都重新挂好,海面阳光普照,她不由心情大好。 然后就被什么晃了晃眼睛。 是阳光打在金饰上的刺眼光芒。 身着统一制式蓝色长衫的修士们成群结队驻足,将数个箱奁放在客栈门前,对着云笈的方向合手问好。 “……”云笈觉得这一幕有些许熟悉。 似乎每次有人带着大箱小箱来找她,跟来的都不会是好事。 那些修士的长衫她是认得的,白绒边,挂银饰,昆仑弟子人手一套。 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不必谁提醒,她也知道。 云笈低头去喝牛乳,只想当做自己瞎了看不见。 阴影却先一步罩在桌前,头顶传来老者的声音:“看来云小友昨日除去异兽,休息得不错。” 两人心照不宣,来者不报姓名,云笈也不曾起身行礼。 她只放下碗,压出两分镇定来,取出手帕慢慢擦去嘴角水渍,才问:“前辈有何贵干?” 昆仑王摘下斗篷,虽作修士装扮,银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眉眼更是锋利,任谁多看一眼,都能辨出并非普通修士。 云笈却只是叫他前辈。 就算真是个普通前辈,云笈在待前辈的礼数上,也多少有些欠缺。 昆仑王却好似不在意,敛袍坐下:“不过是觉得今日时机甚好,见云小友恰好得闲,便前来问候一二。” 云笈道:“还请前辈直言。” 四周人多眼杂,昆仑王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便后退数步。 他袖袍挥动,四周场景没有丝毫变化,零星人影却如雾般散去,浪声人声都隔绝开来,只余云笈与他两人对坐。 竟是以此桌为界,造出隔绝外界的空间来! 这种级别的法术需要镇星境修士方能使出,昆仑王却能于翻手覆手间轻易施术。 好一个问候。 “真不知为何现在的小辈都如此心急。”昆仑王摇头,“左右有闲暇,云小友不如先听本王说个故事,如何?” 落座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以术法示威,云笈开始怀疑自己若是敢说出一个不字,就会被他乱刀砍死…… 罢了。她慢慢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倒上一盏茶推到昆仑王面前,“您随意。” 昆仑王这才有了得色,接过茶盏浅酌,放下杯盏,才开口:“那已经是将近三百年前的事。” 云笈眼前一黑。 开口就是三百年前,这得说到什么时候去。 “三百年前,昆仑曾有两位皇子。两人都继承了祖辈的修炼天赋,一人擅术法,一人擅武道,不出百岁,便声名大噪。” 昆仑王的神态竟柔和起来,就连刀凿一般的皱纹看上去都柔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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