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正确的时机还没真正到来,完颜宗武尚还不能亮出这一张底牌。 他必须暂先佯作忍辱负重之色,混淆赵瓒之的视听。 完颜宗武明面上,仍旧维持着铁青阴鸷之色,最终只是问道:“明日谈判的时辰,可是在午牌时分?” “正是。”赵瓒之道,他特地留意了一番完颜宗武的容色,对方虽是怒极,但这神态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松动,好像是割让元祐三州这一个条件,做出了一丝妥协与退让。 见及此,赵瓒之遂是大步款款行上前,钟伯清道:“殿下要当心,下官怀疑这个三王爷……” “宗武兄乃是一方战神,素来便是一言九鼎,本王信任他。”赵瓒之朗声道,这一席话,自然不是专为钟伯清解释的,而是说给完颜宗武听的,显然是让他戴上这般一个名冠。 赵瓒之这般妄桀,以至于他忘记看到了完颜宗武的眸底一晃而过的阴鸷之色,以及嘴唇轻轻勾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88章 转眼到了翌日的光景, 天尚未亮堂,酒场远隅的穹空,呈绛紫透青之色, 天光仍旧一片昏暗。 今日的天候, 竟是比昨日的要冷上几分, 温廷安敷好胶质面具,拾掇好了一切的停当,行出隧洞之外时,便深刻地觉知到了朝暾牌分那寒沁沁的凉意, 她捋了捋袖裾,一手执起了锹头,一手拽牵起了小推车, 先是照例到老劳役那头, 熟稔地打了个照面,端水送馍好一阵儿, 麻溜地签了画押,再去跟随大队伍一同掘石。 今儿的午时正刻, 赵瓒之会同完颜宗武进行第二轮谈判,这一场谈判成功与否,将涉及这酒场之中每一个人的性命。昨夜温廷舜已然是细致地提点过了,赵瓒之觊觎完颜宗武手上的元祐三州, 不惜在四夷馆内纵火, 作势要烧死长贵,以此毁掉完颜宗武手上的筹码。 但依凭完颜宗武又岂是任凭外人拿捏的软柿子,他绝对不会将元祐三州拱手让出, 因为他似是早就预料到赵瓒之会留有这一手,故此, 提前差人疏通了冶炼场的劳役,并在地底下埋藏了不少了火-药,到时候,只消媵王逼迫他拱手让出元祐三州的话,那么,完颜宗武必定会吩咐那些劳役点燃火-药,他要让赵瓒之不得好死。 可是,倘使这些埋藏在地面之下的火-药,真的被引燃了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 疏通好了赵瓒之与完颜宗武二者之间关系,温廷安再去回溯今儿九斋分工之事,隧洞里的事宜,她都一切安排熨帖妥当了。 温廷安与温廷舜是兵分两路,她去四夷馆里头,搜寻冶炼场的下落,最好能寻索到那些被埋藏于地底下的火-药,并且在午时正刻前销毁掉,这般一来,纵使完颜宗武与赵瓒之谈不拢,二人生出了怨隙与抵牾,关系岌岌可危,完颜宗武要以燃烧火-药为由头,以此威胁赵瓒之,这一计谋亦是无法实施了。 温廷舜则是潜伏入东苑之中的茗鸾苑,窥听赵、完颜二人的谈判进展,并暗查庞珑、钟伯清、常娘等人的动向,一旦生出了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他亟需返回采石场,号召九斋出洞,并率领众人,一同疏通采石场内的所有劳役,将他们疏通至酒场之外,以苟全性命。 毕竟,及至地底下的火药真真被点燃了,若没个防备,一个不慎便会丧命。这火药,可不是随便能闹着玩儿的事儿,人命关天,而这些被发落于采石场之中的劳役,他们都是极为无辜的,全然不知晓赵瓒之通敌叛国的勾当,他们只负责采掘菱花燧石,至于这些燧石如何冶炼,要用在哪些地方,交付给何人,凡此种种,他们一律并不知情。 因于此,在昨夜里,温廷安返回了隧洞底下,吩咐魏耷他们听候温廷舜的调遣,若是翌日温廷舜回洞的话,便是他们真正动身的时机,他们不仅要逃出去,还要带着这些采石场的劳役们,一同杀逃出去。 今儿的采石场戍守甚严,此处的里三层外三层,俱是围满了执戟的兵卒,各个关口与岗哨层层设卡,显然可见,赵瓒之在整一座采石场内,布下了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温廷安的身份,乃属极为寻常的劳役,若凭一己之力,她是无法顺遂地去往东苑的。 她亦不欲求助于温廷舜,虽说凭恃他那堪称雁过无痕的轻功,将她悄无声息地带离西苑,前赴东苑,采石场内的其他人都不会发现,那些岗哨与巡卫亦是不太可能会有所觉察,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对温廷舜而言,是毫无难度可言的,她已经在昨夜领教过了温廷舜的身手,若自己求助,便能通畅无阻地离开了西苑。但这留有一个隐患,每隔半个时辰,云督头便会在采石场内,点卯以测算人头数,她总不能每隔半个时辰便吩咐温廷舜将自己捎回采石场里,这未眠也太麻烦了,她不能拖累温廷舜。 温廷安觉得自己需要有一个,能名正言顺离开采石场的缘由。 正绞尽脑汁地思忖之间,倏见这采石场之上,前端起了一些骚动,温廷安正在指着水瓢,给几位老劳役添了热水,闻声循望过去,见着来人梳着坠马髻,着一袭鹅黄薄罗长褙,衬以鸢尾蓝绡纱齐胸襦裙,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椿槿。 椿槿道:“昨夜生了变节,四夷馆处付之一炬,房倒馆塌,造相极为狼狈,此番缺了些帮勤的人手,我来此处,是想在你们中间挑拣些人过去。” 这可是一桩较为新鲜的差事,能去东苑开开眼界,总比滞留于西苑采石场,背朝石地面朝青天来的强些。 一时之间,颇多年轻的劳役,都争先恐后地前去自荐,温廷安见状,殊觉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必须要争取,遂是也殷殷挤入了年轻劳役之中,在人群中找到了立足点。 椿槿选人,不是自个儿选的,而是去寻那些老劳役拿主意,老劳役是在采石场里待的最久的人,哪些劳役勤快,哪些劳役怠惰,他们一目了然,椿槿问及时,诸多老劳役皆答:“选秦氏罢,秦氏是个肩能挑手能担的,性格敦厚,干任何活儿都争先干,干得又快又好。” 椿槿显然对秦氏亦是有些印象的,之前在酒坊之中,她便是同这位老妇打过几番照面,秦氏的人儿生得老实巴交,话不多,但事儿是真的做得好,秋笙之前总嫌弃裙裳熏香熏得不够好,但这裙裳到了秦氏的手中,历经一番熏洗,竟是教秋笙寻不出半丝半毫的瑕疵。 这秦氏,在采石场内亦是人缘颇好,好多老劳役皆是对她有好印象,这让椿槿心中渐然有了一丝定数。 她遂是率先将秦氏唤到了身前, 温廷安恭谨地袖着手,对着椿槿欠了欠身,奴颜婢膝地道:“椿娘子有何吩咐?” 椿槿悉心道:“大抵你也听说过了,昨夜东苑来了贼人,就潜伏入四夷馆之中,王爷下令捉人,那贼人为图自保,不惜纵火焚烧了四夷馆。要知晓,这四夷馆乃是款待外宾之所在,意义非凡,如今化作了颓圮,本该是要让那些戍卒去收拾狼藉,今朝为了捉拿贼秃,戍卒悉数被调遣出去,这东苑之中,便是落了个人手紧缺的情状。情急之下,我也只能来采石场内,寻云督头借人了。” 温廷安再三欠身,叉了叉手,拱首谨然道:“承蒙椿娘子拔擢,小人自当是愿意为椿娘子分忧的。” 一旦顺遂地去了东苑,便是利于她动手了。 只不过,椿槿之所言,未毕能照单全收。就拿四夷馆遭焚一事来说,本来是赵瓒之为了置长贵于死地,而差钟伯清、云督头等人纵了火,但椿槿却是同她说,这是那个贼人自个儿为图自保,而纵下的火。赵瓒之的计谋,借助贼人这一道幌子,完美无瑕地掩盖了过去,丝毫不会教人起疑,甚或是觉得违和。秦氏乃是采石场内的劳役,四夷馆走水之时,她人理当是在采石场内的,故此,秦氏是不知情四夷馆走水的具体情状与真相,椿槿对她说了一通假话,秦氏也不会信以为真。 温廷安听至此处,面容之上便是适时露出一抹信服的模样,但在椿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薄唇,悄然抿起了一丝哂然的浅弧。 敢情,她昨夜是给赵瓒之背了一口黑锅,也不知,赵瓒之会不会将四夷馆起火的罪咎,一并地推诿至她的身上,说白了,就是祸水东引,赵瓒之可能会混淆完颜宗武的视听,说要害死长贵的元凶,其实不是他,而是那个潜入四夷馆的贼人。依凭赵瓒之的城府与筹谋,没准,他真的施行了那栽赃嫁祸之计策。 莫不是,这赵瓒之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与计策? 温廷安意欲借长贵这一枚棋子,来寻完颜宗武的庇护,更精确一点,是让完颜宗武来制衡赵瓒之,若是赵瓒之有意构陷她的话,那么完颜宗武便对她生出了隙端与敌意,那么在届时,她很可能无法让两人达成一个制衡之局。 在这短瞬之间,温廷安的脑海里的心念,是千回百转。 但她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不论赵瓒之是否让她背了黑锅,赵瓒之的目的皆是要逼迫完颜宗武割让元祐三州,完颜宗武也必不会轻易同意这等条件。赵瓒之准备了这般多的筹码,完颜宗武同样也有,他所准备的第二个筹码,甚至要更甚于赵瓒之所筹措的。 温廷安今儿所要做的事,便是阻止完颜宗武引燃酒场,并且在阮渊陵、沈云升率着援兵感到京郊之前,降服住赵瓒之、庞珑与钟伯清,这三人,除了一位是皇子的身份,另两位是朝中大员的身份,不论是在京畿之中的地位,或是对于大邺的影响,俱是不容小觑的,而今他们协同媵王一同私冶兵器,通敌叛国,这等罪咎,自当是要伏诛。 目下,又见椿槿挑挑拣拣了一些年轻的劳役,挑毕,便是带着她们一行人去了东苑,只见东苑的院门处,橘黄的夜灯已然摘了下去,廊庑之下,设了一重身着锁子甲的巡卫,伴随着一阵槖槖靴声,温廷安便是看到了为首一人,恰是刑部尚书钟伯清。 “一排列好,搜身无误才能进苑。”钟伯清寒声道,嗓音透着一股子恹恹然,似是一夜未曾阖过眼。 一众劳役有些觳觫,整个人都显得拘束慎微,大抵是初次见着了京中的朝庙大员,迫于威慑,遂是有些乱了阵脚。 温廷安不是头一回跟钟伯清打交道,犹记得在族学念书时,她寻庞礼臣在钟瑾手上救下杨淳,那个时候,庞礼臣将钟瑾揍得鼻青脸,吕鼋当时一气之下,将所有人的父亲都找了过来,借此机缘,温廷安便是见着钟瑾的父亲,钟伯清。后来护送梁庚尧去崔府之时,她也跟钟伯清打了第二次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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