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珑恭谨地稽首道:“殿下容禀,方才下官特地差人去查探了一番,在东南偏门一处发现了血渍,顺藤摸瓜搜找了过去,但血渍消失在了西苑的采石场之中,这就说明女贼应当是藏匿在了采石场里。殿下,不若此番让下官带兵去查封采石场,对那些隧洞与劳役逐一搜查,这般下来,总能搜寻到哪儿女贼的下落。” 这时候,常娘却低声道:“启禀庞官爷,此计,或并许不可。” 庞珑挑了挑眉庭:“有何不可?” 常娘悉心解释道:“首先,这个女贼与叛贼秋笙,应是同伙,方才若非殿下善意提醒,奴家还真的未能发现秋笙已经消失在了水榭之中,奴家去追缴秋笙,发现秋笙前往的方向是在四夷馆。而女贼当时正处于四夷馆之中,天底下不可能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因此,奴家推定秋笙应与那女贼乃是同伙。再者,秋笙此人极为擅于伪装,轻功亦是极好,若是大人贸自去搜寻,怕是没来得及布兵,那女贼恐是已然随同秋笙逃之夭夭了。庞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甫一提及了秋笙此人,在场众人面色皆是各异,皆是目睹过美人娇靥的,那一眼惊鸿的好颜色,常驻于众人心头, 尤其是完颜宗武,面色更是难看至了极点,他看上的这一倾城美人,居然是一个叛主的谍者。其实,常娘尚未告知的是,秋笙其实是男扮女装,但她怕完颜宗武听罢会暴跳如雷,也就揭却此事不表。 赵瓒之须臾才道:“既然目下并非合适的寻贼时机,那也就按兵不动,毕竟此番,本王是来同宗武兄洽叙一桩买卖,不当因一些无关紧要的变节,伤了彼此的和气。你说对吗,宗武兄?” 先机都教赵瓒之说尽了,完颜宗武哪里还有说话的份儿,他面沉似水,沉沉地道:“本王的筹码都教赵瓒之一把火烧了去,又当如何同赵瓒之谈条件?” 穹顶之上高悬着一轮晓月,伶仃的三两疏星,远空一隅风云变幻,空气之中尚还弥漫着一阵呛郁的烧灼蜷焦的气息,少时,被料峭的晚风吹散了去,只余下了极淡的焦气。 赵瓒之看着完颜宗武,慢条斯理地道:“宗武兄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你怎么会没有筹码,之前,本王可是跟你提过的啊。” 倏闻『砰』的一声,一记近乎尖哨般的利响,完颜宗武将酒樽重重搁在了扶案之上,额庭处青筋暴凸而起,他对赵瓒之冷冷地哂笑了一声:“赵瓒之,你是想要本王割让出元祐三州的疆土给你?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完颜宗武因是气急,那一袭襕袍之下,胸膛正剧烈地起伏着,势如崩裂的重峦叠嶂,周身的气场亦是在瞬息之间,凝结成了冰霜。 在纵火前,赵瓒之也探过完颜宗武的口风,逼迫他割让元祐三州的疆土,否则,赵瓒之不会递呈兵谱与火械等物。 当时完颜宗武并没有同意。 过了已经一段时间了,赵瓒之相信完颜宗武是个聪明人,心中自该是有一些权衡在的,没料着,今番他又探了其口风,完颜宗武仍旧不同意。 赵瓒之心念默叹了一声,这人真可是冥顽不灵。 赵瓒之一手静静抚于膝面之上,一手反复敲打着席案之上的酒樽,“宗武兄说本王是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想当初,在半年以前,宗武兄寻本王讨要兵谱和火械,本王问你数量几何,你直接开口说要一万,这冶炼火械所需要的钱财,相当于大邺国帑纹银的七分又一,钱财全是我这方所出,不劳宗武兄伤财或是劳民,这般一个天大的便宜,足以聊表本王欲同宗武兄合作之诚意,既是如此,宗武兄不是亦该聊表一番诚意?” 赵瓒之之所言,确乎是占理的,这火械,这酒场,这酒坊,这劳役,这冶炼场,悉数都是他亲力亲为,差人去筹措而成的。冶炼火械,不失为是一桩劳民伤财的差事,完颜宗武毋需耗费任何银两或是人力,即可得到此一数量充盈的火械库。 当然,他要想得到这火械库,亟需拿同等的条件来换。 因于此,完颜宗武拿了一位他安放于崇国公府长达二十年之久的谍者,来作为置换。 完颜宗武窃自认为,长贵的价值,几能与赵瓒之筹备的火械库分庭抗礼。 这是又是为何? 因为长贵已然在崇国公府之中蛰伏了二十余年,掌握了温家上下无数的密辛,他甚至都掌舵了温家的经济命脉,只消他将此些密信捅出去,温家的事况势必如一座危楼一般,岌岌可危,一推即倒。 长贵所掌握的温家密辛,一旦让赵瓒之知悉的话,那么,温家的软肋与命脉,相当于被拿捏在了赵瓒之的手中,温家四面皆受掣肘,被赵瓒之推下台是迟早的事情。 易言之,在完颜宗武的眼中,长贵是襄助赵瓒之登上龙座的最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依凭赵瓒之的心机和手腕,他一定会应答这门交易,用一万火械换取一个谍者所掌握的所有温家情报,这笔买卖,还是算划算的,并不吃亏。 但出乎完颜宗武意料之外的是,赵瓒之居然纵火烧了四夷馆,他手上极为重要的一块筹码,就这般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女贼给掳走了。祸不单行,赵瓒之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了起来—— 赵瓒之改变了他索要的筹码,不需要长贵所提供的情报,而是需要金禧帝封赏给完颜宗武的元祐三州。 元祐十六州原本都是由东阁的九王爷完颜宗策所掌管,如今金禧帝将其中的三州拨让至西阁的统治区域之中,显然可见,帝王并不愿意看到哪一个皇子处于下风,或是居于弱势,他要维持一个双方之间的一个制衡。 但于帝王对九位儿子的偏好程度来看,金禧帝比较宠爱完颜宗策,完颜宗策不仅骁勇善战,还足智多谋,金禧帝这位帝王多少是有些要立储君之位的心念,但立诏之时,却被西阁的阁老与宰执悉数拦了下来,说九王爷与三王爷俱是过于年轻气盛,处事不稳,要静待更深一步的考察。 完颜宗武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元祐三州的疆土,目下,竟是要让他将已经咬入口中的肥肉,拱手归还给赵瓒之,他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的同意? 甫思及此,完颜宗武遽地拍案而起,怒声道:“赵瓒之,本王奉劝你不要如此不识抬举,本王用一个暗桩作为筹码作为交换,已然是聊表本王最大的诚意。这位暗桩,可是通晓温府诸多的密辛,只消你掌舵了这些密信,你必定就能一举推翻温家以及它所代表的右党,进而稳坐大邺新君的王座,这一笔买卖,对你而言,绝对是不亏的。” 完颜宗武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用一个谍者,便能得登大宝,而本王需用一万火械,才能彻底制衡住完颜宗策,从某种程度而言,这谍者,以及一万火械,均是你我之间得登大宝的一块磨刀石,并无甚么本质之上的差别,既是如此,那又相煎何太急?” 赵瓒之闻言,朗声笑道:“宗武兄说笑了,你同本王本既然不是同根生,那么,本王自当要同你相煎,否则,本王白白送出了一万火械,收不回本,可就不是徒劳无功了一场?” 此话一落,完颜宗武勃然变色,颤声地道:“你!” 赵瓒之容色适时变沉了些许,道:“适才宗武兄之所言,确乎是有那么一丝道理,不论是一万火械,还是宗武兄布置在温府里蛰伏的暗桩,都是能襄助你我夺嫡的一块磨刀石,如此,本王现在便是要看到你的筹码,你能直接将那位暗桩拱手交给本王么?本王现在就要见到这人。” 完颜宗武怎的会交出来? 长贵本是在四夷馆内抓女贼,结果一场突如袭来的大火,长贵被那个女贼和秋笙胁走了,潜入了西苑的采石场里,行踪下落不明。 假定让他兀自一人,去敞旷的采石场里寻到三个下落不明的人,亦是不切实际之事。 方才赵瓒之不是也说过了,会替他寻索那位暗桩的下落么? “本王确乎是这般说了,但本王没有义务替你保管你的筹码,易言之,那位暗桩不论是被贼人胁迫而走,亦或是丢了命,都同本王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说到底,你的暗桩会被那女贼窃走,应当是归咎于你,或是归咎于你的暗桩,身手过于荏弱,以至于沦落至了这种地步。” 完颜宗武闻言讫,剑眉如淬了锋芒一般,深深蹙拧成了一团,全然未预料到,赵瓒之的话竟会是如此阴鸷与恶毒,他光是听着,便是要气急攻心了,一时怒气掩照周身,他原欲抽捣出腰佩的长刀,但大掌甫一摁稳了刀柄,下一息,戍守在茗鸾苑外院的所有身着锁子甲的兵卒,俱是严阵以待,包抄于完颜宗武的四遭,月光撞在了万千刀背处,泛散出了一阵殷亮如雪的锋芒。 两厢对峙,一方干脆动了兵器,另一方早已设伏,一时之间,针尖对麦芒,茗鸾苑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庞珑与钟伯清俱是捣刀出鞘,护在赵瓒之的左右前方,以护上峰身心无虞。 完颜宗武暴怒,怒极反笑,冷嗬了一声,道:“赵瓒之!这便是你所说的『聊表诚意』?明面上,同我演绎一番与子同袍之情谊,暗地里,一直对我处处设防,赵瓒之,你果真是好样的!” 只遗憾,这番话几如以卵击石一般,落在赵瓒之身上,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徐缓地抬起了眸,冷峻的面色波澜不惊,整个人自流水席之上静缓地起了身,负手卓立,且道:“以本王之拙见,宗武兄与其痛斥一些有的没的皮毛,不如好好考虑一番,割让元祐三州,同本王换取兵谱与火械。简言之,宗武兄当是思量一番,是在此处同本王生出隙故,还是去思考如何争取火械,以回金国一举夺嫡,哪一种做法更为实际一些,本王相信宗武兄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完颜宗武牙关紧扣,容色铁青至极,他想撂下一些狠话,但转念一想,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失去了长贵这一个重要的筹码,在局势之上,已然是落入了下风,再是去与赵瓒之硬碰硬,他绝对是捞不着任何好处的。 退一万步作想,为了能够顺遂地夺嫡,他必须要借助兵谱与火械,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故此,赵瓒之为他筹备的兵谱与火械,他完颜宗武是要定了的。 只不过,至于到底要不要答应赵瓒之的条件,将元祐三州的疆土割让出来,他亦是必定不会退让分毫。 赵瓒之不知晓的是,其实长贵只不过是完颜宗武着手准备的筹码之一罢了,他还筹备了另外一个筹码,这是他同赵瓒之谈判的底牌,只消他一亮出来,这局势,瞬即能够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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