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亦是红了眸眶,低声解释道:“今朝,眉姐儿本该是在茶楼之中为刘氏打下手的, 但是, 她自己做了些糕点与酥饼,意欲上大理寺给少卿送去, 可结果,就在这儿征途之上, 地动就生发了……” 其他一众女眷听罢,俱是掩面而泣,哀痛之声此起彼伏。 温廷安听罢,太阳穴突突直跳, 面上亦是露出了浓重的自愧之色。 在畴昔的光景当中, 温画眉曾问过她,说想要知晓她和温廷舜是如何相识的。 当时,温廷安是这样说的——『待有闲空了, 定是会细细与她道来。』 温廷安知晓温画眉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定是会好奇男女之事, 加上杨淳对她有意,她未尝对杨淳没有意思,既是如此,温画眉也会主动去追寻自己感情,诸如,亲手制作酥饼。 搁放在以往,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桩事体,但地动猝然生发了,自然也教局势生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温廷安的心骤地跌至了低谷,她寻吕氏问清楚了温画眉的出行路线,她一路沿途去多番寻索,杨淳亦是在分头行动,细致地去寻找温画眉的下落。 沿途之上,温廷安一直在自我安抚,认定温画眉一直会没事的,她是如此机灵聪颖的小姑娘,怎的可能会受此灾厄。 可是,她从深夜一直寻索至天明,再从天明寻索至深夜,历经了数个日夜的探赜与搜掘,仍旧是遍寻无获。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廷安的心在一点点的沉坠下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被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所深深地裹拥住。 温廷安将废墟之中的诸多碎块石砾,逐一刨开了去,结果,同吕氏寻人的结果,如出一辙。 温廷安依旧是遍寻无获。 她不知晓温画眉的情状如何。 吕家有些人说,这么久没有寻到,温画眉很可能是死了。 吕老祖母一直沉默不言,从温画眉失踪的那一夜,她便是沉默不言了。 老人家一夜之间,仿佛苍朽了很多。 温廷安感觉自己委实是太累了,在搜掘的过程之中,她感觉自己的气力,在一寸一寸地消弭殆尽,最终,她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意识如折了线的纸鸢,一径地飘散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 待温廷安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处陌生的营帐之中,待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所身处的地方,像是在一处军队驻扎的营帐之中。 “温兄,你终于醒了。“苏子衿的声音。 在一片橘橙色烛火的洞照之下,温廷安徐缓地睁开了双眸,道:“我这是在何处?” 话一出口,她适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委实是枯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开口的人,徐缓地开了口。 苏子衿端着一碗盏汤药,侍候在近前。 他本是要将汤药递呈予她的,但听着她的话音,他蓦地顿了一下,暂时置放下了汤药,先斟了一碗温水给她,“你找你的胞妹,持续不停地寻觅,但还是累倒了,此后你整整昏迷了一整夜,目下是快到翌日白昼的光景了,还好,你终于醒了。” 温廷安的意识,旋即陷入一番持久的恍惚之中,整个人变得有些讷讷的,当下接过苏子衿递呈而来的碗盏,缓缓地啜了几口温水,微微地润了一润嗓子,冷凉的身躯,逐渐恢复了一些暖意。 苏子衿见她喝完了水,接着又将碗盏递呈了过去,温声嘱告道:“把药喝了。” 温廷安其实潜藏有满腹的疑窦,苏子衿洞察出了她的面容情绪,用静定的口吻说:“先喝药,然后我再给少卿交代目下的局势。“ 苏子衿补充了一句:“这些药,乃是温少将亲自煎煮的,嘱托我让你服下。” 听到此药乃系温廷舜煎煮,温廷安即刻舒心了不少,她点了点首,对苏子衿道了声谢,一记拂袖抻腕,当下便是将药盏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少时,唇齿之间皆是萦绕着一阵浓涩的苦味。 温廷安已然很久没有喝过那么苦涩的药了,她也基本不大喝药的,但在今朝,是为了找寻胞妹温画眉,一直未曾休歇过的她,竟是累倒了。 这般的情状,竟是有些丢人碍眼。 一碗药盏见底后,温廷安凝了一凝眸心,说道:“可以说了。” 苏子衿便是在她近前的位置,盘着膝,静定地坐了下来,道:“此处是宣武军的军营,也是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的阵地之一。” 温廷安很快了悟,迩后道:“我记得我是在吕府附近寻人的,若是晕厥,应当是置身于母家那处,为何如今会在军营之中?” 苏子衿悉心解释道:“你昏厥以后,温廷舜便是来寻你了,将你从母家带回军营。” 温廷安闻罢,显著地怔然了一番:“他将我从母家带至了此处?”这不就意味着,他和她的母亲吕氏正式打了一番交道么? 搁在寻常,温廷安会将注意力,聚焦在母亲待温廷舜如何这一桩事上,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温廷安心中首先便是牵念着胞妹的安危—— “我妹妹呢,你们可有寻觅到温画眉的下落?” 空气陡地撞入了一阵悠久的死寂,偌大的营帐当中,寂寥无声,氛围针落可闻。 苏子衿淡寂地默了好一会儿,晌久,才道:“温少将有派遣甫桑和郁清在找寻,温少卿且放下心来。” 温廷安深呼吸了一口寒气,等她真正恢复了冷静以后,她发觉自己其实给周遭的人,都添了不少麻烦。 自她真正陷入晕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给身边的同伴制造麻烦。 虽然说吕氏大族,家大业大,但历经地动此一灾厄,它的地产和田产皆是受到了不轻的催折,吕氏自己所经营的茶楼,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严峻的影响。 吕家有很多自己的事务要忙碌、要重建,还要兼顾她的安危,怕已然是心力交瘁。 温廷安不欲给家人添麻烦,但是,再回至少卿这个岗位上以前,她想要觅寻到温画眉真正的下落。 她本是意欲亲自去寻,但是苏子衿严严实实地摁住了她的肩膊,不打算让她从帐床上起身。 苏子衿凝声说道:“我应当是拿一面铜镜过来,唯有如此,你才能看看你自己的脸色,究竟是有多差。” 他还真的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给温廷安一照。 温廷安并没有去看铜镜,她低低地看了一眼帐帘之外的位置,一些濡湿的雨风,从帘外徐缓地漂泊了过来,隐隐约约地,还能窥探出一丝鎏金的光。 她忽然很想出去看一看。 论武功和身家,苏子衿自然是弗如她的。 哪承想,真正比起武来的时候,今朝苏子衿竟是比拼过了她。 温廷安无力抵抗,只能限制于暖榻之上。 温廷安反刍了一番,想是自己连日皆是不曾进过食,因于此,才没有什么气力,来与苏子衿博弈。 温廷安深吸了一口凉气,咳嗽了几声,沙哑地说:“他们呢?他们目下人在何处?” 温廷安指的是周廉、吕祖迁、杨淳、魏耷他们。 苏子衿一晌给她重新斟了一盏热茶,一晌说道:“他们去各州安顿流离失所的百姓了。” 温廷安闻及此,心中颇有一些愧怍之意。 大家都在救生民于水火之中,惟独她累倒了。 这是何其羞耻的一桩事体。 温廷安卧躺在床榻之上,翛忽之间,蓦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无力之感。 ——已然隔了这般多的时日,温画眉仍旧没有被寻到。 ——这不久说明了一桩事体么? 温廷安委实不敢再往深处去细想。 一种莫能言喻的颤栗,深深地攫中了她,毛毵毵的寒意,如一尾冰冷腻滑的游蛇,沿着她的尾椎骨,一层一层地攀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她的周身,皆是弥散上了一片刺骨的寒意。 诸多与温画眉休戚相关的记忆,历历在目,点点滴滴浮上了心头。 虽然在原书当中,对原主这个胞妹,着墨并不算多,不过,温廷安与之相处了好些时日,虽然没有很深的羁绊,总归到底,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更何况,俩姊妹身上,都还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脉。 虽然苏子衿告诉她,甫桑和郁清在寻觅温画眉,但直觉告诉温廷安,温画眉很可能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温廷安抬起了一截骨腕,遮住了眉眼,有一股热流,悄然从眼眶之中留了出来。 在她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这一股泪水,便是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泪意汹涌而热烈。 苏子衿目睹此状,抿了抿嘴唇,却是不知如何蕴藉。 有一些特殊的时刻,语言反而成为了一种淡薄而苍白乏力的东西。 他起身离开了。 少时,一道毓秀矜贵的男子身影,从帐帘之外大步走了进来。
第275章 温廷舜将温廷安紧紧搂揽在了怀中, 下颔紧紧抵在她的鬓角处,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面容上的泪渍,并且温声安抚道:“别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子的嗓音, 仿佛天然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温和而醇厚,将温廷安心中诸多毛躁的边角悉数抚平了去。 她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踏实和安稳,当下便是对温廷舜道:“好,我相信你。” 这些天, 温廷舜一直让温廷安休歇在营帐之中,虽然她没有听到寻索到温画眉下落的消息,但也有一些其他消息, 陆陆续续的传了来, 都是好消息。 诸如—— 中原地动,大邺的国库空虚已极, 吕氏和刘氏合力开设的说书茶楼,因开了百家连锁, 她们手头上聚财万两,将这一笔巨款投到了灾后重建的工程当中,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 诸如—— 冀南冀北两地的百姓,绝大多数人皆是脱离了险境, 并无性命之忧。他们先是安扎在了冀州周遭的府州之中, 迩后,待地动一事真正结束后,冀州府知府李琰, 会率先派遣一批官员,将这些黎民百姓, 给陆陆续续地接回来。 温廷安静静地听着这些消息,心中是踏实了不少,她也想自己出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每天一直宅在营帐之中,对她而言也挺无聊的,毕竟什么事都不能做。 当夜,她同温廷舜说了自己想要重新回至岗位上,温廷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枚金丝楠木质地的匣子,递呈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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