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温廷安的眸色闪烁了一番,一晌接过了旧匣子,一晌困惑地望向了温廷舜。 “你不妨打开来,看一看。”温廷舜低声说道。 温廷安细致地端详了他片刻,发觉他的面容萦绕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峻,与寻常澹泊的容色不太一样。 温廷安的心,遂是跟着沉了一沉。 她低低地垂下了眸心,细致地观摩了一番置在掌心之上的木匣子。 徐缓地揭开了匣子的盖身,温廷安垂眸下视,仅一眼,她整个人陡地怔然了一番,悉身的血液凝冻成了冰霜,骨魄与血液俱是凉了透。 置放在木匣子之中的东西,不是旁的,正是温画眉的发簪。 还是温廷安亲自送给她的,算作重逢之后的生辰礼物。 在盈煌烛火的烛照之下,温廷安渐渐然看清楚这一枚发簪的全貌,其上的琉璃和宝珠,俱是蘸然了一丝血迹。 “甫桑和郁清寻到她的时候,她手掌上紧紧攥握着这一枚发簪。”温廷舜适时补充说道,“他们二人是在半个时辰前寻找到她的,就在距离冀州府不远的通衢之上。” 温廷安陡觉自己的咽喉,被一双手重重地钳扼住了,一时之间,她感到难以呼吸,唇齿之间被一种莫能言喻的苦涩所裹拥,肺腑与胸臆之间俱是一阵沉闷。 这一枚玉簪,仿佛什么没说。 这一枚玉簪,仿佛将什么都说尽了。 温廷安泪盈于睫,额心抵于簪钗的簪花之上,泪渍无声地淌落下来。 温廷舜很轻很轻地拍了一拍她的肩膊,顺势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 温廷安以更紧的力道回报住他,面容贴紧了他的胸膛,泪无声的坠下,渐而蘸湿了温廷舜的前襟。 温廷舜低声对她道:“对不起。” 青年的嗓音嘶哑到了极致,字字句句皆是浸染上了一重浓深的歉意。 温廷安摇了摇螓首,默了晌久,适才说道:“你已然帮了我这般多忙,还替我拾掇了一堆烂摊子,我已然是感激不已的了。” 温廷舜道:“你我之间,何至于这般见外?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遇着了困厄,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为你做好。这一回,你的胞妹遇此灾厄,你不能将所有责咎都往自己身上揽,可好?” 温廷安心中一直蕴蓄着不轻的重压,听着温廷舜的话辞,她没来由感受到了一份由衷的心安。 心中立刻出现了一种冲动,当她意识到了这一种冲动的时候,整个人俱是吃了一吓。 但是,后来,她复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种冲动。 她附在温廷舜的耳屏处,一字一顿地,将这一种冲动付诸了言语。 温廷舜听罢,眸心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悄然怔了一怔,不可置信地偏首,凝睇了温廷安一眼,嗓音发涩,喉头发紧,说道:“此话当真?” 温廷安面容之上,尽是濡湿的泪渍,但神态平和深笃,一派风停水静,沉声:“当真。” 温廷安方才对他说—— 『待地动一事平息,且你带兵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那日,我会着一身嫁衣,迎你归来。』 温廷安解下了项颈之上的红绳宝玉,缠在了手掌心上,徐缓地伸至温廷舜近前:“此则终身相授的信物,你且收下。” 温廷舜见状,眸色深了一深,一晌接过温廷安的颈链,一晌道:“我给你的信物,待回京后,我会补上。” 温廷安闻言,薄唇轻轻抿出了一些弧度,道:“你此前已然赠给我一柄软剑,在我眼中,这便是一个重要的信物了,你不必再给我什么信物。” 温廷舜摇了摇首,正色道:“这其实是不一样的,软剑是软剑,信物是信物,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温廷安听罢,颇为纳罕,不由道:“怎的就不一样了?此前一直是你送我物什,我自当是也要回赠过去的。” 温廷舜拂袖抻腕,很轻很轻地抚了抚温廷安的脑袋,顺带揩了一会儿她的眸眶,将她萦绕于眸眶之中的泪渍轻轻拭却,道:“自当是不一样的。此前,我之所以会赠予你软剑,是想让你有个防身之用的武器,这个软剑在我而言,并不能算是信物。我必须要另外补上一个。” 温廷安委实是说不过温廷舜,也只好点首道:“一切看你的。” 此一刻,两人算是私授终身。 其实,也不能算是私授,毕竟,他们都见过了彼此的长辈。 地动一事快要翻篇了,目下,官府的工作重心,都放置在灾后的重建工作当中。 - 当夜,温廷安与吕家一起,安葬了温画眉。 温廷安去见了胞妹的尸首,血肉模糊,尸身一片冰凉,仿佛在冰窖之中冻藏久矣,周身俱是泛散着一片亘久的凉意。 刘氏搂着温画眉的尸首,痛然嚎哭着,悲声阵阵,如泣如诉。 她委实是太过于悲痛了,跪倒在了地上,甚或是长跪不起。 到底还是吕氏吩咐左右侍婢,将刘氏搀扶了起来,扶她回栈邸休憩。 刘氏执意要看着温画眉入土再离开。 吕氏委实是抵牾不过刘氏,当下只好应承下来。 实质上,吕氏心中亦是悲痛不已,温画眉虽说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终归到底,她依旧将温画眉视作己出,将她当做自己的儿女来对珍视。畴昔,崇国公府尚在的时刻,温画眉确乎是调皮了些许,但北上至冀州,寄养在吕府之时,自此往后,小姑娘便是懂事乖驯了许多,也会替长辈分忧担责。 温画眉的成长与懂事,是吕家上下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甫一思及此,吕氏亦是悄然红了眼眶,眼瞳灼灼,她忍不住执起一条襟帕,拭了拭眼周,咸湿的泪渍很快浸湿了帕身。 吕老祖母,大抵是众人当中最沉默的,自始至终,从觅寻到温画眉的尸首,再到温画眉下葬入土之后,这整一个过程当中,她皆是不曾道过一句话。 其他女眷泪眼扑朔,一番梨花带雨之色,独吕老祖母面上寡淡,神态淡到了几乎毫无起伏。 此一座盛装着温画眉尸首的棺椁,真正被淹没入了土,数位丁役将土细细填平,岑寂的空气里,只余下了一片萧索枯寂的唢呐声,刹那之间,氛围陡地变得萧索而悲凉。 到了此刻,吕老祖母那一抹寡淡冷硬的神色,适才出现了一丝丝微小的裂隙,紧接着,这一抹裂隙,朝着四周不断扩大、蔓延,就像是出现了诸多裂口的冰层,顷刻之间,变成了千万碎冰。 温廷安本是平视着数丈开外的泥壤,此一刻,听到了一阵隐微的动响,她偏了偏螓首,一眼就望到了吕老祖母。 老人家的眸眶氤氲着一团朦朦胧胧的水雾,她抬掌抚了抚眼眶,粗实劲韧的骨腕,横抵在了。 温廷安静静地看着吕老祖母,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当中,她一直是维持着这般一个姿势。 刹那之间,温廷安读懂了很多东西。 吕老祖母对温画眉,应当是寄存了很多的指望和祈盼,闻着了孙女的死讯,她短时间内都无法承受这种噩耗。 温廷安徐缓地行过了前去,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吕老祖母的背脊。 在她的印象之中,老人家的背脊,永远都是笔挺如松的,从这一道笔挺如松的背影之中,她是能够窥探出畴昔大邺女战神的风采的。 但而今,她却是看到了,老人家的背,显著地佝偻了下去。 大理寺的官差静默地立于近旁,面上俱是一片肃谨的默然,垂眸默哀,并不言语。 温廷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本欲说些什么,但最终囿于什么,到底还是没有道出口。 哀悼毕,郁清遽地行至他身边,递呈了一份密文给他。 温廷舜垂眸看了一眼密文。 眸底登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 这厢,地动一事告了终,下一息,漠北边境便是再起风云。 苏清秋大将军传密文告知予他,说金军今昼骤然犯禁,温廷舜身为宣武军的少将,必须速速回漠北出征。
第276章 大金犯禁的消息, 俨如一纸燃着了火的诏书,顷刻之间,传遍了整座冀州府。 温廷安看了一眼这份紧急奏报, 犯禁的不只有金军, 还有西北的西戎。西戎是一个小国, 放在大邺的版图上,就是一处弹丸之地,本是微不起眼的,但西戎王近岁以来, 受了大金新帝完颜宗策的鼓吹与挑唆,也动了觊觎大邺疆土的心思,举国上下颇有一腔狼子野心, 三不五时便要派遣几些暗探, 去往大邺的边境,反反复复地试探大邺的底线。 温廷安低低喃了一声, 道:“西戎么?” 在原书当中,西戎与大邺本来是和平往来的关系, 西戎每岁皆要派出不少使臣,前往大邺皇廷,献出一己贡礼,大邺的君主也会赠与诸多金银珠宝, 作为回礼, 聊表两国情谊。 但据她所知,近两岁以来,西戎旧帝薨逝, 帝王的一位庶子继承了王位,这位庶子野心昭彰, 自拥为王,意欲吞并大邺,为了实现一己野心和抱负,率先与大金合作,共同侵略大邺边境。 漠北以西,迫近燕云和五国城的地方,漠河的东岸处,已然是掀起了兵燹和战火,当地百姓陷入了一片涂炭,四窜奔逃,哀鸿遍野。 原本,漠北以西的疆界,并不归苏清秋来掌持,是由一位藩王来管辖。不巧地是,这位藩王乃是已故皇子赵瓒之的叔父。此人名曰赵启跃,是先帝的胞弟,十余年以来,一直觊觎着大邺的王位,但在当年的王位角逐之争中,他并没有斗赢,筹谋与韬略略逊一筹,因于此,他不仅没法留在洛阳,反而被派遣去漠北以西的地方,当了个戍守边关的藩王。 西戎犯禁,本该是西部的赵启跃率兵讨伐,但在一线侦查的暗探,却速速回了漠北,通禀苏清秋,说,这位藩王已然起了贰心,意欲横连大金,纵贯西戎,借两国兵力,率兵回京发动宫廷政变。 一波未平,一波另起,苏清秋要温廷舜率领宣武军,速回漠北,以镇压赵启跃的谋反,并且讨伐西戎与大金两国。 局势可谓是非常紧张,温廷舜收到密报的当夜,便是拾掇了行箧和停当,携郁清和甫桑二人,连夜回了漠北。 临别之前,温廷安在驿站送别了温廷舜。 冀州没有灞桥和杨柳,她遂是折了邻近刺桐树的一枚花枝,算作给他送行。 温廷安其实是颇为不舍的,地动一事,好不容易才解决完,两人终于才有了一回独处的时机,温廷舜瞬即被镇远大将军召回漠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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