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的时候,温廷舜其实是能够觉察到对方的一些小情绪的,他一晌接过花枝,一晌抬起手,粗粝的拇指,轻微地刮蹭了一番她的面容。 男人指腹温烫且滚热,蹭抚在温廷安的心口上时,她觉察出了一丝悸动和颤栗,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温廷安的眸睫,微微地晕湿了去,秾纤鸦黑的睫羽,轻轻地颤了一颤,她眸色浮泛起了一些微澜,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骤地扑身前去。 空气之中,翛忽之间,撞入了一阵衣料碾磨的窸窣声响。 晌晴里,一丛鎏金质地的日色,偏略地斜照下来,两人的影子錾刻在了地面上,本是隔有半丈的距离,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两人的影子,严丝合缝地贴抵在了一起。 温廷安踮起了纤细的足尖,宽大的官袍之下,伸出了一双藕白色的臂膀,直直扑上前去,细细搂揽住了温廷舜的脖颈。 温廷舜当下怔然了好一会儿,薄唇浅浅地抿出了一些弧度,拂袖抻腕,主动回抱住了少女。 温廷舜笑道:“就这般舍不得么?” 温廷安嗫嚅了好一会儿,攥握起小拳头,很轻很轻地捶了一下他,低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温廷舜眸色深了一深,薄唇崩抿成了一条细线,下颔深深地抵于温廷安的颈窝当中,很轻很轻地蹭了一蹭,俄延少顷,他温声说道:“此番去镇压藩王之乱和倭寇之劫难,至少需要半年,至多的话,可能须要数年。” 原是宽松舒缓的氛围,一时之间,陡地变得舒缓起来。 窝藏在他怀中的少女,垂首不言,也不语。 温廷舜摩挲着她的鬓发,修长的手指,捻起了她秀巧的下颔,抬起了她的瓜子小脸,首一偏,不偏不倚地吻住了她的檀唇。 男子险峻伟岸的漆黑身影,投照下来,严严实实地覆照在温廷安的周身,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她骤地瞠住了眸。 蓦觉自己的薄唇之上,覆落下了一抹温腻的暖意, 甫桑和郁清非常识趣地偏过了脸,视线幽幽地望向旁处。 所有宣武军的兵卒,亦是一径地垂下首,佯作自己并未看到此一幕。 漫天的鹅绒絮雪,招招摇摇地飘落下来,像是一席沁凉的蚕丝衾被,掩罩在了两人的周身。 温廷安眸睫所噙的泪渍,被温廷舜吻了干净。 男子的吻,如春夜里细润无声的雨,淅淅沥沥的洒落下来。 温廷安眉心凝了一凝,张了张口,反向咬住了温廷舜的嘴唇。 温廷舜即刻感受到了一阵浅薄的血腥气息,在唇齿之间弥漫了开来,紧接着,血腥气息直直灌入肺腑。 温廷舜淡淡地吃了一疼,忍不住睁开了眸心,深深地凝向温廷安,得出结论:“真狠。” 温廷安一错不错地凝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去了那处,若是得了暇空,务必写信来,好让我能够安心。” 温廷舜的手指蹭了一下她的嘴唇,凝声道:“你也一样,你也要写信来。” 温廷安心中受了些触动,她伸出了一截纤细的小指:“那拉钩钩,一言为定。” 温廷舜很难得看到少女这般稚气的行止,一时失笑,淡声应承道:“好。” 言讫,他便是伸过了小指,不偏不倚地钩住了温廷安的纤细手指,很轻很轻地晃了一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温廷安附在他耳屏处,轻声说道:“扯谎的话、不守诺的话,温廷舜,你便是等着瞧,知道么?” 温廷舜素来矜冷澹泊的面容之上,陡地露出了一副弥足乖驯的容色,道:“好,我知晓了。” 为宣武军送行的时候,其实吕氏和吕老祖母也都是在场的,但她们没有刻意去叨扰两人。 正所谓—— 『家国尚未统一,又岂敢谈儿女情长?』 在目下的情状之中,确乎是家国尚未统一,儿女之间,行将分别,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日之中,他们二人很可能都见不到面了。 今刻让少年少女姑且叙一叙旧,也是挺不错的了。 拉完勾勾,温廷舜本是就要带着宣武军离开驿站。 ——“且慢。” 吕老祖母突然凝声说道。 温廷舜骤地停驻了下来。 吕老祖母扶着竹笻,行上前,徐缓地咳嗽了数声,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妇今朝有一些话,须同你交代一番。” 温廷舜凝了凝眸色,翻身下马,行至祖母近前,抱拳恭敬地道:“您但说无妨。” 这厢。 吕氏将温廷安拉离了去。 离温廷舜、吕老祖母有了一些距离。 温廷安一时颇为纳罕,遽地收敛一番思绪,当下,有些忍俊不禁地道:“祖母要同温廷舜交代什么,且不能为我所知?” 吕氏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算是知晓大概的,她敛了敛眸色,说:“是与漠北战事休憩有关的,你祖母畴昔征战多年,积累了不少经历,她对漠北和西北的战事颇有些建树,也对前线战况有一些自己的筹谋和深虑,她想好生提点一下温廷舜。” 温廷安一听,了然。 忍不住想了吕老祖母。 虽然说,此前她并不那么待见温廷舜,但在关键的时刻里,她却是格外照拂他的。 这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么? 温廷安闻罢,轻声笑了一笑。 本是空落落的一颗心,陡然之间,被一种温和而醇厚的思绪,充盈得格外饱满。 温廷安心道,这可能就是家人的力量了罢。 有吕家作为自己的靠山,她便是感到格外的有安全感。 待温廷舜带着宣武军一路北上之时,她和大理寺的官差,也要行将拾掇停当,准备南下回洛阳交差了。 当夜。 她和吕祖迁、周廉、杨淳和魏耷、苏子衿一行人,在临时搭建的茶棚里,以酒还酹江月。 众人当中,杨淳的兴致一直都不算很好,甚或是,比以往都要沉闷。 魏耷率先觉察出了端倪,主动给他斟了一碗酒,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膊:“杨兄,你得振作,来,将这一碗酒给干了。” 苏子衿亦是在一旁劝解。 杨淳闷闷悒悒地将酒干了,对苏、魏二人道:“我没太大要紧,你们还是先关切一番温少卿罢。” 众人听罢,便是将视线齐齐投注于温廷安身上。 温廷安以手支颐,以水代酒,望着圆月,掐算着手指,却不言语。 众人纳罕:“这人才没多久,这莫不是害了相思病不成?”
第277章 这夜过后, 大理寺正式回京述职交差。 魏耷和苏子衿仍旧留于冀州府,魏耷继续做他的巡按,苏子衿继续当他的书记。 按理来说, 经此一役, 魏、苏二人是能够回京禀奏, 论功行赏的话,不说加爵,至少能够升迁拔擢官秩。 但魏耷和苏子衿没有这般做,他们觉得还是待在京城之中, 最为自在舒适一些。 都说人各有志,温廷安也就没有再强求过他们了。 只不过,温廷安没有预料到, 自己回至洛阳之后, 城门内外,俱是恭候她的百姓, 八方通衢之上,人首攒动, 气氛分外熙攘。 分明才是仲冬的时节,穹空之上漂泊着细细密密的鹅绒雪絮,冬风料峭,从参差错落的栋宇吹拂而至, 她却是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冷, 反而能够切身觉知到,百姓对她的热忱。 一打听才知晓,她、温家和吕家, 几家人,在岭南广府、中原冀州赈灾的事迹, 已然传遍了整一座洛阳。 近乎所有的百姓,一律是尊之敬之,同时,亦是在替温家打抱不平,觉得温家替大邺子民做了这般多的事,他们祈盼当今的帝君,能够替温家平冤昭雪。 不少朝臣,亦是纷纷请奏陛下,说—— 北地荒灾,生灵涂炭,温善晋种地万亩自产粮食,救万民于倒悬之中。 中原地动,国库空虚,吕家吕氏和刘氏说书茶楼开了百家连锁,聚财万两,巧解燃眉之急。 光凭这两桩功绩,足已证明温家对大邺朝是忠心耿耿,并且,他们屡创功绩,亦是为大邺的江山社稷,贡献出了一份忠实力量。 一言以蔽之,此番温家委实是功不可没。 因于此,朝野上下的百官宰执,齐齐递呈上了奏疏,殷切地期盼着,帝君希望能让温家回洛阳。 这不光是百官宰执的祈盼,更是大邺百姓的属望。 民情委实沸腾不已,致使温廷安回京的当夜,没得及同大理寺同僚好生叙旧,便是被阮渊陵传唤了,说帝君要见她一面。 温廷安连晚膳也来不及准备,便是急匆匆进宫面圣去了。 朱漆戗金的宫门,一重一重地开启,手执扶麈的小黄门和太监公公,恭谨地迎候在两侧,见着她进宫,纷纷道了一声:“少卿爷万安——“ 温廷安眼前顿时有一些恍惚。 她似乎好久没有进宫来了。 感觉宫中的面孔一半新,一半旧的。 在小黄门的引领之下,她去了一趟乾清宫。 帝君正在用晚膳,贴身内侍在外处,静谧地传禀了一句:“温少卿觐见。“ 帝君拂袖抚在膝头,一晌吩咐宫娥另外呈具一套膳具,一晌吩咐内侍,淡声道:“让少卿进来罢。” 温廷安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见到赵珩之了,数月不见,男子面容上的轮廓,更显冷峻,五官也硬朗冷锐不少,一行一止之间,衬出了隶属于帝王家的金贵风仪。 赵珩之朝着温廷安招了招手,让她免礼,坐在他身边的位置,道:“先陪朕共膳,再且议事。” 男人的口吻,同经年一般,带着一份上位者的威严,气势不怒而威。 搁放于畴昔,温廷安可不会应答。 但现在,她的身心成熟了许多,在前后两桩大案之中,她沉淀了不少阅历和经历,在应对赵珩之的时候,她便是能够做到从容自若了。 温廷舜领命称是,道:“好,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讫,她便是撩了一下官袍,磊落大方地行至帝君近前,先温谨地告了一礼,再是端坐于戗金填漆的长案近前,不疾不徐地动了玉箸。 空气之中,弥散着一阵好闻的龙涎香,是赵珩之身上的气息。 温廷安感受到帝王注视而来的视线,薄凉的温度泛散着一丝微灼,她抿了抿薄唇,目色回望,淡声问道:“圣上今番召微臣前来,是有何要事嘱托?” 赵珩之道:“温廷舜能够镇守住漠北,平反藩王之乱,他班师回朝之日,便是你温家崛起昭雪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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