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贩捞起两条细直的麻绳,将鱼五花大绑,缠了个结实的绳结,递呈至吕祖迁的手上。 “吕兄,你说的法子,可是要以假乱真?”崔元昭后知后觉吕祖迁要做什么了,黛眉微蹙,肃声道,“此举不可,你不能拿着这条青鱼回去交差,此则作假之举,你这是在诓瞒朱叔。” 吕祖迁拎着那一尾鱼,一错不错地看着崔元昭,道:“崔姑娘,与庞礼臣这一行人比试,我们比武比不过,为今之计,便只能智取。更何况,朱常懿只规定了在最短的时辰之内,将鹰扬叼走的青鱼夺回来,可没有规定这鱼一定要是真的,正所谓兵不厌诈,正是此理。” 崔元昭觉得吕祖迁说得有自己的道理,她并不认同:“可朱叔没允许教你去骗人,朱叔说了,他钓起的青鱼,鱼腹之中是藏有东西的,但你手中的这条青鱼,鱼腹里一无所物,你又如何能瞒的过朱叔?” “崔姑娘说得有道理,吕兄,你这法子有些铤而走险,还是别用了,”杨淳劝解道,“我们纵然比试不得第一名,又有何干系?输了也不丢人,至少佐证我们全力一搏了。” 吕祖迁咬紧了牙关,崔元昭与杨淳俱是不认同他的良策,更没有取得第一名的上进心,他们根本不理解他,吕祖迁的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沉声问他们道:“既然说我此策不行,那你们倒说个主意出来,看看能不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崔元昭与杨淳陷入了短瞬沉默,时间有些紧迫,他们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但吕祖迁的法子,端的是下下之策,朱常懿是老油子,肯定能一眼识破吕祖迁的伎俩,他性子素来温和,外圆内亦圆,定是不会罚学生,顶多是调侃训诫几句也就了事,但兹事若是传至阮掌舍那头,指不定就要挨重罚。 吕祖迁见崔元昭与杨淳沉默不语,便板着脸道:“你们不说话,我便当你们是默认了,我是你们的斋长,虽是暂行的,但目前你们得要听我的吩咐,我们取了这条青鱼,再候些时辰,晚些时候便回鸢舍交差,知否?” 崔元昭冷着一张俏容,撇开了视线不言语,只有杨淳唯唯地应下了,他心里也很是纠结,他知晓吕祖迁这样做很冒险,但自己的立场并不如崔元昭这般坚决,方才见着吕祖迁拿出了斋长的威仪,杨淳立场又开始隐微动摇,只好听任吕祖迁的嘱令了。 三人氛围正陷入僵滞之际,只见远处的御街之上,掠过了数道少年的身影,依其身量,看起来颇为熟稔。 “那不是温公子与沈公子他们吗?”崔元昭眼神一动,见着了温廷安,容色稍霁,嗓音也柔和了些许,“他们怎的会出现在此处?” 吕祖迁与杨淳俱是追看了过去,细瞅之下,果真是温廷安、温廷舜与沈云升三人,一行人速速往某一个方向疾掠而去,吕祖迁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他们三人竟是要去大相国寺。 他目色里掠过了一抹讶异与深究,因是光想着如何赢过庞礼臣那一组,他倒是忘却了温廷安这一组的行踪了。 于这一堂课的比试之中,他对温廷安这一组没那么留意,原因无他,只因温廷安、温廷舜与沈云升,三人的武学与身手,亦是逊色于庞礼臣与魏耷,直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并无胜算。 只不过,凭借吕祖迁对温廷安的了解,温廷安他们一定会选择智取,至于如何智取,吕祖迁尚不清楚。 目下,见温廷安去了大相国寺,温廷舜与沈云升竟是偕行,并未如庞礼臣与魏耷那般,攀山渡江,莫不是——那鹰扬的歇脚之地,便是在大相国寺? 吕祖迁遂是计上心来,见着崔元昭欲要上去同温廷安打照面,忙将她拉了回来,崔元昭看着吕祖迁,一脸惑意:“又怎么了?” 吕祖迁食指抵唇,悄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温廷安他们可能知晓鹰扬的落脚之处,我们先别打草惊蛇,跟上去看看情状。” 崔元昭瞠着眸心,匪夷所思地道:“你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大概猜着吕祖迁选择跟踪温廷安一行人的目的了,倘若温廷安真的寻着了鹰扬的歇脚之处,也得到了那一条鱼,吕祖迁大抵会将鱼抢过去。毕竟依循规则,朱常懿只关心在金乌坠山之前,这条青鱼最后在谁手上,他不关心青鱼到底是名正言顺找到的,还是以旁门左道的方式抢来的,只消能得到青鱼,任何法子都行。 崔元昭心绪有些复杂,她一向不擅机心,此刻亦是不太认同这般的行止,但寻思片刻,螳螂捕蝉之法,总比随手买条鱼去糊弄朱常懿要好得多,她遂是点了点头,算作同意吕祖迁的法子了。 三人相视一阵,便放轻了手脚,寻着温廷安一行人的步履追踪前去。 温廷安自当是不知晓自己被另一组少年跟踪了,她与温廷舜沈云升二人箭步疾行于御街上,日头不知不觉偏了西,距金乌坠日约莫还有一个时辰,空气渐渐然生出了沁肤的凉意,一片槖槖的步履声间,他们来至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前身名曰天佑寺,原建于百年前,据监寺的方丈说,天佑寺竣工之际,上穹惊现七彩重云,委实宁谧和祥,一如上苍眷佑,有执着拂尘的道人说,此寺乃净土宗道之阙,熙宁帝下诏正名曰『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洛阳第二处心脉,两面环山拥护,南端是鸾山的恒古常青,东边是桦山的巍峨霞冠,隔着一座寺厝古刹,两山喜结鸾缘,白首偕老,隐于楼台烟雨之中,不问世事数百年。 今儿还不是使团造谒之日,国寺之中,只有打坐的禅僧,以及转经的香客,温廷安一行人以香客之名,去了大殿一遭。大殿极为恢弘敞阔,前面供奉三尊大佛趺坐金像,三人依着规矩要行跪礼。 跪拜之时,四遭阒寂无声,唯有方丈,亦就是德愿法师,执着禅杵拄地之响,温廷安有意留意了一番,金身佛像前的供案处,只见酥油、肉豆蔻、酥油灯、黄幡、经幢、宝盖,此些香火用物罗列得煞是庄严,细观之下,不论是香料,还是供香,俱是与鹰扬身上的线索对契上了。 温廷安眸心漾曳起了波澜,不错,鹰扬肯定是在常歇于此处。不经意间,她发现温廷舜是维持着隽立之姿,他并未如他们二人一样拜佛,少年岑寂的面容浸裹在了袅袅白烟之中,腰身峻直,如肃冷的神像,在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德愿法师亦是注意到了这个少年,行前而来,温声道:“施主为何不跪?” “寻常百姓信佛问道,不外乎求财,求嗣,求仕,求名,求利,而君王信佛,不外乎求国祚绵长,求长生不老,百姓问道,损失了香火钱,君王问道,无心朝政,戕害的却是一国百姓。” 此话一落,温廷安眸心一凝,视线偏了偏,看了过去。 德愿法师皱眉,却也不恼:“施主是头一回来参拜国寺吧,一切都讲究因缘际会,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你又何出此言?” 温廷舜道:“大相国寺前身是天佑寺,系大晋的第一禅寺,晋哀帝素来信奉道教,差三千白银在天佑寺建筑白鹤观、庙院、炼丹台,每三年举办一回封禅大典,迫得国库亏空,苛政赋税,民不聊生。”温廷舜声线低靡,淡淡地看向德愿法师,薄唇抿成了淡淡的一条线,“晋哀帝晚年务求长生不老,信道炼丹,但免不了亡朝的宿命,方丈该作何解释?” 德愿法师听罢,沉吟考虑了一番,便道:“欲晓过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事,今生做者是。大晋何以至此,皆属因与果,你等今次至此,亦是因与果。” 德愿法师又意味深长道:“老衲看施主眉眸有戾相,具竞争之意,诱发斗心,一生必是常于险厄之中,但也有一解法,那便是放下我执。” 供案之上的香仍在静缓地焚烧,烟香如一枝描金淡笔,描摹着少年的侧颜,他半垂下眸,不响,不应德愿法师的话辞,德愿法师缓缓地继续以禅杵拄地,在国寺之中,光阴流转得尤为细水长流。 跪礼礼毕,温廷安看着温廷舜一眼,少年眉心微锁,隽秀的峻眉是冷的,神情疏淡而冷冽,眸梢弧度略微沉着,敛起了锋锐的芒色,她有些话想要问出口,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撞了钟后,一位剃度的小沙弥延请三人去厢房喝香茶,温廷安趁机便问了:“请问这座寺内,可有豢养白喙鹰的人家?” 小沙弥静思了片晌,才道:“有的,在国寺后面有一鼓楼,鼓楼北角有一座三进厢房,厢院开外,迫近鸾山的地方,有一株参天香橼,香橼之上铸有一座鹰窠,每逢傍午,总有一只白喙鹰歇在此处,据说是数年前异域使团留下的,此鹰并不待见人,纵然舍中有几位师兄,时而会放几块素肉过去,也并不见得它会领情,难驯得很。” 小沙弥思量着什么,捻了一圈佛珠,道:“看着天色,已过未时三刻,傍午亦是快到了,那鹰儿想必亦是快到着了。” 温廷安心道一声果真如此,与温廷舜相视一眼,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目色,沈云升亦是悟过了意,去引开了小沙弥,直至小沙弥的青袍之影消弭在转经朱檐之下,温廷安与温廷舜适才掠过后廊,疾驰至鼓楼。这厢,数位敲钟僧正准备敲钟,须臾,便闻见钟声幽幽,悠远清音撞入了耳廓,如风敲竹般,牵动沁脾。温廷安与温廷舜翻入了那个三进的厢房,再经几个辗转,几乎是不费什么气力,便是寻着了那一株参天香橼,长势郁郁芊芊,撑起了大相国寺的半壁春色。 偏巧一阵鸣金戛玉般的长嘶,撕裂了长空,低旋而至,只见鹰扬敛翼戢翅,栖迟于香橼的枝杈之间,那一条青鱼便被搁藏在了鹰窠之中,尚还活蹦乱跳,命势鲜活。 “我去将青鱼取下。”温廷舜对她道,迈着一串闲散的步子,一举攀上了香橼,临前,温廷安下意识凝声道:“你要当心,这树势有些险峻。” 温廷舜回过了首,傍午的鎏金日色剔透极了,不偏不倚地覆照在她身上,少女的纤影俨似水墨写意里的远山淡影。 他眸色一深,面容浸裹在了明暗交间的界限之中,身影卓然隽立,温廷安看着他的容色,明明是冷淡的颜,因这一回首的动作,坠落下来的日色,一下子柔化了他的面容剪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素要温和,如时刻蛰伏的孤狼,暂时藏起敌意与戒备,流露出了一丝平素外人根本不能看到的熙和景色。 突闻“簌簌”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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