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将熏洗好的裙装递呈上去后,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好奇这位秋笙的模样来了,究竟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才能让这洛阳上流圈子里的纨绔少爷们,一举挥斥千金? 只遗憾,当前以她的身份,定是暂时还见不到秋笙的玉面真容。 温廷安先回宿房歇息了一会儿,穹庐之上升起了一轮皓月,泅起了一圈朦胧的毛边,幽幽地缀在了西厢房的东北一角,院内的赤灰地面上,尽是银白色的光晕,温廷安寻思了一会儿,按她这般的造相,自是不能去前院,时下是酒坊一日之中最为忙活的时刻,沈云升要搬酒坛,苏子衿要侍酒,二人都万分忙碌,唯一能查线索的人,当是崔元昭和她,温廷安遂是趁着左右不注意,潜去了账房。 今次潜入酒坊前,徐牙倌给他们每人都过目了一回常氏酒坊的舆图,温廷安将这酒坊的每一处地方,都默记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是以不消寻人问路,她亦是能一路顺遂地摸去目的地。 讵料,温廷安甫一搴开账房的门帘,一片微漉的雪粉便是跌跌撞撞地熏了过来,温廷安眸子一瞠,暗道有诈,忙掩袖捂住口鼻,一举后撤了数步,慌乱之间,却见泼粉之人是崔元昭,她与崔元昭四目相视,一阵无言,崔元昭僵着动作,见是虚惊一场,抚住了胸口道:“温公子,我还以为是旁的人来,你当提前知会我一声,不然我会误晕你了。” 崔元昭说话间,温廷安的视线适时伸向了账房之中,瞅见有个人瘫倒在了桌案前,不是那账房先生,还能是谁? 觉察到了温廷安微怔的眼神,崔元昭解释道:“我是想调查这酒坊的账簿,但李账房这人委实太碍事了,我就用了些麻魂散,先让他睡个半个时辰。” 麻魂散与麻骨散,仅一字之差,但效用大有不同,麻骨散只对有武功内力的人有反噬之效,而麻魂散是重眠药,一旦蘸染,立竿见影,至少昏眠个把时辰。 崔元昭心有愧意,忙上前来扶搀温廷安:“温、温公子,你没事罢?可还要紧?” 温廷安淡定地摇了摇头,以示无碍,同时暗叹自己好在反应迅疾,不然方才就被崔元昭给药倒了。 温廷安打量了一回账房内外,这一座账房居于酒坊的北偏院,曲径通幽,环境安谧,崔元昭说平素只有常娘、椿槿与掌事姑姑会来寻李账房核对账簿,时间一般是在酒坊夜半落匙之后,眼下离落匙的光景还早,一时半会儿,此处是不会有人来造谒的。 “如此,你可有查着些什么?”温廷安四下巡视了一遭,确信无人看见后,适才将围帘一拉,顿步行入了这账房之中。 “方才数个时辰里,李账房见我算盘拨得快,便命我盘算过去一旬以来的酒课总额,但他显然有所提防,并未让我碰触账簿,所有的账目数字,都是他自个儿誊写的。” 崔元昭眸心稍敛,继续道:“那些誊好的账簿都锁在了竹屉里,钥匙便在李账房身上,我本来欲寻钥匙,但偏巧地是,温公子你正好来了。” 温廷安问道:“那些扎好的账簿藏在了何处?” “就在这儿,”崔元昭指着长桌案旁的黄梨木箧柜,“李账房当时便是将这账簿锁入了箧柜之中,账簿应是在里头。” 温廷安抬眸扫视箧柜一眼,没去寻甚么钥匙,转而从袖囊之中摸出了一根匀直的铁丝,在崔元昭愕怔的注视之下,她不疾不徐地上前,捻紧了铁丝,在锁孔之中腾挪转动了几番,少时,只闻『咔嚓』一记轻响,银锁就这般被解了开去。 “温公子,你这手艺功夫,是打何处学来的?”崔元昭有些不可置信。 “朱老九教的,”温廷安松开了铁丝,重新收入袖囊中,“鹰眼之术这门课上就有教,元昭,你可有印象?” 崔元昭耳根微红,指尖蜷紧了颊边发丝,期期艾艾地道:“朱叔大抵是真的教过了,但我没太认真听而已……” 温廷安失笑,转身拉开了一截竹屉,里头果真放着四本厚实的账簿,应是囊括了常氏酒坊在京城开设后的一切账目与用度。 “账簿有这般多,在短短两个时辰内,我们应当是翻看不完的,”温廷安一面翻阅此些账目,一面问道,“元昭,倘若你是常娘,你要贪墨,要让白银外流给媵王,也要彻底避税于三法司的酒考,你会当如何做?” 崔元昭定了定神,也拿过一本账簿仔细翻看,且答道:“若是我来扎帐,我会选择一账两扎,也就是说,我会筹备两份账簿,一份是假账簿,用于应付三法司,另一份是真账簿,将其藏于某个较为保险稳妥的位置。” 崔元昭说着,陡然反应过来了:“温公子这般问起,莫不是常娘怀疑有人来查账簿,故早就留有一手,一账两扎,我们手上的这些账簿,其实是假账,真账簿莫非另在他处?” 气氛陡然变得峻沉,温廷安点了点头,“翻看这些账簿,你能发现什么端倪?” 崔元昭仔细翻阅了一番账簿,少顷,“不太对,这四本账册里头,有些账簿里,银两与开支用度根本对不上,有些账簿看起来反倒没什么差处……” “那边是常娘有意将真假账簿混在一起,”温廷安道,“我们将银两对不上的账簿取走便可……” 说着,她又踯躅了起来,品出了一丝不太对味。 今夜,她与崔元昭计划进行得太顺遂了,不费甚么周折便拿到了贪墨的账册,这根本不合理。 这时,账房外头,猝不及防地,遥遥传了一道清越泠泠的人声:“李账房,常娘寻你看昨日扎好的账……” 此话一出,一霎地在账房里掀起了千层浪。 原是舒和宽松的氛围,即刻变得冷凝如冰霜,温廷安与崔元昭相视一眼,彼此皆是在对方的眸底寻觅到了一抹讶色,讶色淡去,取而代之地是一份凝肃。 常娘怎的会在这种时候要来查账? 偏生是在他们二人行将在账房里查真账簿的时候。 怎的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莫不是常娘发现了什么猫腻? 慢着。 温廷安审视着这座账房一圈,如果账房里真的储放着贪墨账簿的地方,那么为何此处连一位看守的小鬟都没有,加之今日有四位新人入内,常娘同媵王一般生性多疑,不可能不在账房四遭设防。 温廷安看着手头的四册账簿,脑海一道念头戛然闪逝而过,这般的念头让她脊椎生寒,鬓间生出了虚汗。 常娘会不会是早就算准了夜里人多耳杂,必有人会潜入账房之中查探情报,是以来一出空城计,要引他们入瓮? 她们方才找寻的账册,其实都是假账,只是常娘为了防备她们而设下的诱饵。 眼看外头那掌事姑姑的嗓音越逼越近,空气变得咄咄摄人,崔元昭心绪逐渐变得焦灼,鬓角间俱是潸潸然的冷汗,她竭力维持镇静自若,放缓呼吸,对温廷安道:“要不我将这位掌事姑姑药晕罢?” 说着,欲去起身,温廷安率先截住了她的动作:“纵然你能药晕掌事姑姑,那常娘呢?若是她身手极好,你失手了,可当如何是好?” 崔元昭也意识到此举不甚稳妥,但事况不可不谓是万分紧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温廷安淡淡扫视了一眼昏厥在乌案前头的李账房,须臾,急中生智,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第65章 掌事姑姑的话音越逼越近, 俨似一柄磨砺的沉冷锋刃,重重地碾磨在了账房内两个人纤薄的神经之上,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冷凝, 氛围肃沉咄咄, 就连乌案之上的一盏台烛, 橘黄透青的火光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映衬着屋内二人紧缩扭结成一团的心跳。 “什么法子?”崔元昭眉庭紧紧地愁结在了一处,听着温廷安的话辞,心跳怦然势若悬鼓, 话音蘸染一抹希冀。 “且将麻魂散给我。”温廷安看了她一眼,辞话淡然沉笃,不疾不徐, 似乎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崔元昭急忙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那一瓶麻魂散, 一举递给了她,正想问温廷安想要如何做, 陡地却见温廷安剥开了小瓷瓶的红穗,伸指自瓶内捻出了一小撮佛青色粉末, 拂扫向了崔元昭的鼻庭前。 此举过于突兀,崔元昭竟是毫无防备,那麻魂散被吸入了肺腑之间,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顷刻之间, 她便是昏厥了过去。 思绪陷入昏厥的那一刹那,崔元昭知晓温廷安的法子是甚么了。原来如此,只要她同李账房一同被药昏, 常娘势必不会对她生出疑心了。 账房内的黄油烛燃烧至了半截,火光减弱, 门槛之外拂入了一阵凉飕飕的寒风,风中弥漫着一阵瑞脑的合香之气,有两道人影自主廊外头幽幽靠近,不用想也知晓是谁了,温廷安眼疾手快地将崔元昭放倒之后,将账本放回了原来的藤柜之中,推回笼屉,落了匙后,紧接着,她凝神举目扫视四方,觅查藏身之处——朱常懿教授过她,若想藏身,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温廷安抿了抿薄唇,朝着窗槛之外劲步踱去,这一间账房与酒坊后院里的诸多院落格局较为肖似,檐抵着檐,槛捱搡槛,并无屏障或是围墙遮挡,两院之间莳植有一丛紫竹、菖蒲与石榴,绿烟撼天,碧影扶疏,浓稠的夜色掩映之间,里头几可藏人,温廷安观摩数秒,心中即刻打定了主意,敏锐地翻出了窗槛,悄无声息地藏身入紫竹之后,这一端,她刚在紫竹背后蛰伏好,偏巧在另一端,账房的门帘适时被一截欺霜胜雪的皓腕给搴开了去。 温廷安心想,畴昔朱常懿命他们追鹰,并非甚么无聊之举,想来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敏捷与速度,濒临险厄之时,能比敌党快上一步。 此番,房内传了一阵疏淡的脚步声,顷之,掌事姑姑的声音便传了来,口吻显得极为凝肃,“李账房他们二人被药昏了,未有中毒之相,依次情状,对方用得应当是麻魂散。” “去查一查账本可还在。”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应时响起,说话人的嗓音不怒而威,与椿槿等伶人的嗓音不太一样,声音的质地透着一股柔韧而不妖娆的英气,情绪近乎淡到毫无起伏,似乎对账房里突生变故并不以为意,怕是早在她意料之中。 掌事姑姑恭谨地应喏了一声,屋内旋即传了一阵翻箧挪柜之声,温廷安身躯蛰伏于紫竹密丛之间,地势微微高些,从她所在的方向,自上而下遥望而去,偏生可以瞅见窗槛之内的景致,檐外未掌灯烛,借着斑驳细微的月华,她逐渐望清楚了那两道人影,掌事姑姑的造相她是认得的,但这传闻之中的酒坊坊主,她是头一回目睹其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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