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盈哦了声:“那今早挥春她们又在殿内伺候我早膳,你是又去给我煎药了?” 留雁硬着头皮说是。 那一个字,音调短促的才从喉咙里挤出来,赵盈冷笑着:“问你两件事,你如实说,我给你留个体面,你再有一个字扯谎——” 声音戛然而止的时候,留雁鬓边早盗出冷汗来。 她扑通一声跪下去:“大……大公主,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昨夜里赵澈吃醉了酒,来上阳宫大闹,是不是你给他开的门!” 留雁下意识就想摇头说不是的,可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就不敢了。 她死死地抿唇,抖的筛子一般:“是,是奴婢……可奴婢不知三皇子是吃醉了的,这才给三皇子开了宫门……” “今早刘淑仪过来,没叫人通传回禀,进我上阳宫,倒好似入无人之境,又是你放她进来的吧?” “奴婢是……是看刘娘娘挂心三皇子,又,又一大早,说怕您的伤不好……” 赵盈一眼睇过去,给了挥春一个眼神。 挥春早在留雁开口前,就已经迈开了步子下台阶,此时她话音刚好落下,挥春人刚好在她身侧站定住。 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甩在留雁左脸上,脸颊登时红肿一片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留雁叫打懵了,愣怔须臾,眼泪簌簌往下掉:“大公主,大公主奴婢冤枉的呀!奴婢在上阳宫伺候了您六年,从来尽心尽力,是忠心耿耿的呀!” “你尽心尽力的为刘淑仪打听消息,自然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婢。” 赵盈打断她,点着扶手,一递一下的:“拖下去,仗四十,给刘淑仪送回去,要怎么发落,叫刘淑仪自个儿裁夺,我听她的。至于我宫里的这些人——” 她站起身,背着手,四凤小金冠下的垂珠,迎风晃着。 小宫娥们偷偷抬头,偌大的宫殿前,只有大公主一人,威仪赫赫,吓得匆匆忙忙又低了头不敢再看。 “若有不肯在上阳宫服侍的,今日收拾东西,我叫挥春送你们一个好前程。若不走,来日再有敢吃里扒外,泄露上阳宫事的,一律打死,再没二话!” “至于你,赵澈。” 她步下台阶,走了一半,又停住:“母妃去得早,我是你长姐,没能教好你,自有我的过失。今日你便跪在这里,等着父皇銮驾回宫,自与父皇言明你所作所为,你服不服?”
第3章 回鸾 圣驾回鸾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昭宁帝送了冯皇后回凤仁宫,临要走时,冯皇后柔声把人叫住:“元元伤在头上,澈儿年纪又还小,真不用我陪你去吗?” “车马劳顿,你也累了。”昭宁帝反握她的手,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先歇着吧,我亲去看一看。” 冯皇后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目送了他出凤仁宫,一路摆驾往上阳宫去,眼下,阴翳一片。 从凤仁宫出来,昭宁帝捏着眉心冷声吩咐:“去传御医,告诉内府司,这个月不必安排刘氏伴驾了。” 旁边人一一应了,打发了小太监照办去。 等仪仗至于上阳宫,昭宁帝明黄身影迈过宫门时,其实远远地,就能看见正殿台阶下跪着的,缩成一团的赵澈,只他身上多了件水绿颜色的披风,那不是他的衣物,自然也不是赵盈的。 他背着手,一递一步走近,在赵澈身旁站住脚,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虚弱不堪的儿子,沉声叫他。 赵澈像是才惊醒,猛然抬头,眼底闪过惊恐:“父……父皇。” 昭宁帝冷笑声:“你怕什么?昨夜里你好威风,醉酒闹事,闹到你皇姐的上阳宫来。” “儿臣……儿臣是……”他上下牙齿打颤,也不知究竟是怕的,还是冻饿的,到后来,什么也说不出,就俯首拜下去认错,“儿臣知错了!” 昭宁帝置若罔闻:“披风哪儿来的?” “孙娘娘来看望皇姐,见儿臣,儿臣虚弱,给儿臣披在身上的……” 他声儿渐次弱了,到最后,只剩鼻息似的。 昭宁帝眼风转过,旁边小太监才敢上前去。 上了手一摸,果然滚烫的:“皇上,三殿下发热了。” 自作自受的混账东西。 “把他先送去偏殿,等御医来了,叫去给他诊脉。” 他大步流星,朝正殿方向而去。 进殿时,赵盈正往嘴里送一块儿红豆糕,一时见了昭宁帝,先压了压眼皮,敛去眼底情绪,平复好半晌,才娇声叫父皇。 昭宁帝眼角隐有了笑意,才瞧见拔步床上另一侧坐着的孙婕妤。 一大一小,眉眼间三分肖像。 他几不可闻叹气:“红豆糕是你给元元带来的?” 孙婕妤起身来做礼问安。 她原是苏州人,说话时,吴侬软语,正似浅唱低吟:“昨夜里妾安置的早,今儿一早听见刘姐姐的哭声,打发人来问,才知道大公主受伤。 可也赶巧了,小厨房才做了红豆糕,妾也不知大公主能不能进旁的,就只带了一碟子红豆糕,想着大公主也爱吃的。” 昭宁帝叫她起身坐下说话,自己已经在赵盈身旁坐了下去。 他看赵盈头上包的严实,不住皱眉:“包成这个样子,他拿什么砸的你?” 赵盈像是后怕,肩头一抖,瑟瑟的:“我那只青瓷双耳瓶……” 她的那只青瓷双耳瓶,昭宁帝当然知道。 那是她生母宋贵嫔生前最喜欢的一只瓷瓶。 宋贵嫔去后,遗物大多由昭宁帝亲自收了起来,放在赵盈这里的,也不过五六件而已。 “这个混账东西!” 昭宁帝黑着脸,眼底的心疼也褪去大半。 赵盈冷眼看着,心底的不屑越发浓烈。 她实在怕面上带出不该有的情绪来,只好再低一低头,不敢叫昭宁帝看见她的眼,甚至是她的脸。 这举动落在昭宁帝眼中,却柔弱至极。 他以为她怕了,抬手想去揉她头顶,可手抬了一半,怕碰到她伤处,于是转了方向,落到她肩头去,把十四岁的少女往怀中带了带:“别怕,父皇回来了,有父皇护着元元,没有人再敢伤害元元了。” 赵盈心中冷笑:“父皇,澈儿他……他昨夜疯了一般。 我实在是吓坏了,也气急了。 今晨他跪的昏死过去,我……我叫人泼了他一盆冷水…… 我心疼他,也惦记他,可是一想到,他拿母妃留给我的双耳瓶,要杀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她眼尾红红的,小声啜泣着:“他还好吗?” 昭宁帝心都要软化了:“你理他做什么,冻死他也是他活该!如今动辄对着自己的长姐喊打喊杀,再纵着他,来日还不知要做出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赵澈何止是大逆不道啊。 前世他不声不响的,仗着母妃在昭宁帝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仗着她的诸多维护与扶持,弑父弑兄,强占皇嫂。 十一岁的赵澈生的白白净净,一双眼澄明清亮,小绵羊一样,就是用他这副伪善的外表,骗过了她,甚至骗过了昭宁帝十几年。 赵盈不愿在昭宁帝怀里多待,挣扎出来:“刘娘娘昨儿来,今儿也来,她大约也是关心我的,可我有些难过,她总想替澈儿求情。” 她两只手交叠着,捏着自己的指尖,头一垂,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父皇,刘娘娘养了澈儿几年,他们就像亲母子一样。 澈儿闯了祸,刘娘娘会为他奔走求情,作为我的长辈,却也能放下面子,在我面前,百般示弱。” “如果母妃还活着——” 她声儿嗡嗡的,隐隐能听出其间的委屈与失落:“我想母妃了。” “刘氏一大清早还跑来你这里闹吗?” 赵盈不言语,只是摇头。 昭宁帝想起什么来,转头去看孙婕妤:“你方才说,是听见了刘氏的哭闹声,才知道上阳宫出了事?” 孙婕妤交叠的手至于小腹前,声音宛转悠扬,浅浅的,道出一个是来:“三皇子毕竟是刘姐姐的养子,妾来时见了三皇子那样,尚且心疼,何况刘姐姐。” 昭宁帝啧了声。 赵盈知道,刘淑仪讨不着好。 昭宁帝的这些小习惯,前世她就最清楚。 她水泠泠的一双眼朝昭宁帝看过去,四目相对时,赵盈清楚地看见,昭宁帝在那一瞬间的失神。 她呼吸微滞,迅速调整,强压下那股子反胃:“我被澈儿打成这样,我不值得心疼吗?” 昭宁帝没再多说什么,哄了她一场,安抚了半天,黑着脸起身要出门去。 她说要休息,孙婕妤会意,自然跟着一道起身的。 只是孙婕妤跟在昭宁帝身后没出门时,赵盈清亮的声音又传来:“孙娘娘,明儿我还有红豆糕吃吗?”
第4章 恨意 从威仪赫赫的摄政长公主,一下子再做回人畜无害,柔善娇弱的大公主,赵盈委实有些不大习惯。 送走了昭宁帝和孙婕妤,她才猛然惊觉,后背浸了一层的汗。 未来的日子里,要是有可能,再也别见到昭宁帝才最好不过—— 身上黏腻着不舒服,头上有伤又不能沐浴,赵盈有些心烦起来,打发小宫娥去备热水给她擦身子。 等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上过妆,挥春去把她的药端来时,才跟她回话:“皇上罚了刘淑仪一年的例银,说往后嘉仁宫的一应用度,只许内府司按修容的份儿供给,只不许慢待了三皇子和二公主的份例就是的。” 赵盈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 铜镜里的女孩儿肤白赛雪,明眸善睐,却早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记忆中的她,杀伐果决,为赵澈清除那条路上的障碍时,从不手软。 现下这般模样,是不曾见过血,更不曾染过血的。 她挪开眼,不想再看。 “刘淑仪大概恨死我了。” 挥春抿着唇:“公主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她敢。” 她当然敢。 她不光是敢,她还会在六个月后,给她投毒呢。 刘氏在宫里头熬了十几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做了个淑仪。 前世这一年的九月,刘淑仪在宫宴上手抖,泼了她一身滚热的茶,她左手整个小臂被烫的全是泡,疼的撕心裂肺不说,御医说一个不小心,还会留下疤痕。 昭宁帝大怒,降了刘淑仪的位分,又怪她毛手毛脚,说只怕她养不好女孩儿,把赵婉送去了太后宫里,不许她见。 她恼恨了三个月后,终于向上阳宫投了毒。 “她敢不敢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更恨我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 刘淑仪的嘉仁宫一片狼藉,连她晋修华时得的一柄羊脂白玉嵌红玛瑙的如意,也被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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