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森然,往后退的那小半步,看似是拉开距离,实则是等着赵盈去服软。 这人就这样。 一起长大的,赵盈太了解他什么性子了。 出身太好的人是放不下身段儿的,就算面对她,也不会例外。 旁人都以为青梅竹马的小世子和大公主,历来该是世子爷让着公主的。 本来嘛,再金贵,还能金贵的过昭宁帝的掌上娇吗? 何况薛闲亭年纪也比她大。 无论怎么看,都该薛闲亭让着她,宠着她。 可从小到大,闹了别扭,生了气,薛闲亭要么就冷着她,要么就阴阳怪气的,等着她道歉,等着她服软。 而赵盈,也一向都做了。 赵盈走神的时候,宋乐仪扯着她也往后退了小半步。 薛闲亭嗤了声,视线定格在她身上:“退?” 赵盈眼角一抽:“表姐扯的我!” 宋乐仪:“?” 薛闲亭一挑眉,把路让开:“太后让人摆了小宴在池边,我看了,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还有一壶果酒。” 赵盈听他语气,再看他神色,心下长叹,拉了宋乐仪往湖边步过去。 宋乐仪扯了扯她,压低了声儿:“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她见过。 薛闲亭跟在她们身后,冷不丁的叫元元:“你来相看驸马,还要宋姑娘陪同的?” 宋乐仪一咬牙,回头瞪他:“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呢?” 宋乐仪嘶了声,一副要冲上去同他理论的架势。 赵盈把人给按住了,一直等在小圆桌旁边坐下去,才深吸口气:“你心中不快,要撒气,冲我来,我表姐又没招你。” 薛闲亭在她对面坐下来,深望了她一眼后,挪开了目光,直盯着太液池湖面看。 微风拂来时,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就如同此时三个人的内心,安宁不下来的。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只有宋乐仪极警惕。 她虎视眈眈的盯着薛闲亭,那模样倒把薛闲亭给逗笑了:“我能吃了她啊?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 赵盈也在桌下扯她袖口,示意她放松些。 真不怪宋乐仪瞎紧张。 本来大家都一块儿长大的,她也知道薛闲亭肯定是要生气的,但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展现出你从没见过的一面,谁不怕啊? 这是在宫里,他当然不能对赵盈做什么,但宋乐仪看他那副德行,就特别不舒服。 赵盈是天之骄女,就算选驸马,要相看,也没什么不妥。 谁定的非要嫁他不可吗? 他恼什么? 念及此,宋乐仪重重冷哼了一声,别开脸,再不看薛闲亭。 赵盈知道他在气头上,处处都顺着他,执壶去给他倒酒:“你先说。” 薛闲亭坦然接受:“你头上的伤还好吗?我本来想让母亲进宫来看看你,但朝中出事,父亲为此焦虑,母亲去了小佛堂里祈福跪经,我也不好请她进宫。” 赵盈的手一抖,酒水洒出来一些。 薛闲亭左手一抬,按着她手腕,右手把酒壶接了过去:“倒杯酒也能弄洒了,生来就是享福的人,你别糟蹋这些酒了。” 赵盈在心里啐他,面上却不显露:“我的伤早没大碍了,你别挂心我。” “前儿我还见了燕王殿下,知道他进过宫,同他打听了两句,听说你还责了赵婉?” 赵盈收回手揉眉:“今儿不是我来相看你的吗?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薛闲亭让她气笑了:“行,你问,我真是挺好奇的,你打算怎么相看?” 问完了,仍觉不足:“今儿相看了我,明儿打算去相看谁?你又打算选择谁?” 赵盈觉得他可能是有毛病。 自己给自己找气生呗? 她什么都没说,他先脑补了一出大戏。 赵盈终于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让我说话?” 薛闲亭叫她倒噎住,一时又生气,恨她没心没肺,举盏一饮而尽。 偏偏这果酒是甜的,入了喉,甜腻的很,连舌尖儿都余着甜味。 他拢眉,把小酒杯重重放回去。 宋乐仪身形一动,似乎又想骂人。 赵盈不愿看二人起争执,就先开了口:“我跟你说了,这都是太后安排的。” 她方才,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在气头上,也没仔细去品她言外之意。 现下再听,把这话放在舌尖儿上,伙着那入了口的果酒一同品—— “你没想嫁人?” “我大好的年纪,为什么要嫁人?你莫不是疯了,我今年才十四!” 赵盈咬着牙,横过去剜了他一眼。 可那一眼,于薛闲亭而言,却是风情万千的。 他只觉得胸口一窒,连呼吸都急促了些:“那你答应太后?” 她反手指自己脑袋:“太后觉得我在宫里受了委屈,她离宫祈福,父皇陪着一块儿,我在宫里孤身一个,无人照拂,就生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她才想着,不如选了驸马,等成婚后搬出宫去,我身边也总有个知冷知暖的人,照顾我,疼惜我。 她和父皇再疼我,也不是一辈子的,只有我的驸马,才是能陪我共度余生的。” “那你挺体贴的。” “你怎么老阴阳怪气的?”宋乐仪实在忍不住,张口就啐他,“都跟你说了是太后的慈爱之心,元元不想伤了太后的心,你怎么没完了?” 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薛闲亭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可太后今天召他进宫,原本他高高兴兴的来,想着说不得还能见上她一面。 但谁知道去了未央宫,话没说几句,太后竟就直截了当的同他讲,召他进宫,是为着给赵盈相看驸马。 这事儿眼下不想大肆声张,是以只叫他们小辈儿的孩子自个儿相看,相中了,再下旨赐婚,所以也就没有惊动他父亲和母亲。 薛闲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冷静陪着太后说的话,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太液池边的。 他只知道,赵盈要相看郎君—— “赵盈,跟我说句实话,心里有人吗?”
第17章 诓骗 赵盈讪笑着去吃酒,宋乐仪水泠泠的杏眼盯着她瞧。 两个姑娘四目相对时,分明在问彼此——怎么办。 薛闲亭就坐在对面,本来是气笑了,这会儿倒发自肺腑觉得好笑。 金尊玉贵的大公主怕了。 豪横霸道的宋二姑娘也怕了。 他倒成了恶人。 薛闲亭点点桌案:“行了,当我没问。” 赵盈竟真的松了口气,薛闲亭一口气倒噎住。 合着就等他这句话呢? 他又笑不出来了。 宋乐仪笑着伸手去拿桂花糕,上面沾了一层糖霜,指尖儿都裹上了白。 她自己也不吃,放到赵盈面前小碟子里去,笑着问薛闲亭:“你怎么会见燕王殿下呢?我听我父兄说,殿下好些天不见人了呀。” “他关了燕王府大门,外面的人进不去,但里面的人出的来啊。” 赵盈才要去吃那块儿桂花糕,手上一顿,抬眼看他:“你在哪儿见的皇叔?” “凤祥楼啊。”薛闲亭又执盏,“我去听戏,碰见的他。” 啧。 赵承衍真够可以的啊。 但他要是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赵盈秀眉一拢。 他别回头不搭理她吧? 薛闲亭见不得她皱眉的样子,长臂一动,又生生忍住:“你从前也不怎么打听燕王的事儿,今天怎么问起他?” 赵盈说没什么,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 薛闲亭一时沉默下去,眯了眼打量了赵盈半晌:“你不想嫁人,却答应了太后相看,打算怎么收场?” “到时候就说都没看上,太后又不会逼我,拖一天算一天呗。” 赵盈心里有事儿,说起话来就有些顾不上,脱口而出的话,叫薛闲亭立时变了脸色。 宋乐仪拉都没能拉住她。 等她垂在桌下那只手,袖口被宋乐仪频频拽动,她回过神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薛闲亭果然阴恻恻看着她笑,笑里藏刀:“是吗?一个也看不上,将来打算嫁给谁?” 这话茬,可能揭不过去。 赵盈的确头疼。 她答应相看驸马,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借着此事来办。 当时太后开了口,她若立时回绝,短时间内,太后便不会再提此事,她就得另外想别的法子去。 可答应了下来,时间紧促,又还没想好怎么应付薛闲亭。 倒也不是不能骗。 有时候男人也未见得多有脑子,心爱的姑娘说的话,甜言蜜语哄两句,八成也就信以为真。 只是赵盈不想骗他。 她索性拉长了脸:“你要非跟我掰扯嫁谁这事儿,我可回上阳宫了。” 薛闲亭低下头,她再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只有他头顶的白玉小冠入了眼。 那是他去岁生成时,她送的。 大内选出的小冠,她又花费三个多月,在上头雕刻铃兰花,亲手送到他跟前去。 他爱如珍宝。 “那个……”她气焰登时就熄灭了,声儿软下来,“不然你想怎么办,有什么好主意,跟我说说?” 薛闲亭闷不吭声。 行,又来这套。 赵盈眼角抽了抽。 他惯常使的手段——女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薛闲亭堂堂广宁侯世子,取其最精髓,学了个一闷二吊三冷战。 宋乐仪简直是看呆了,侧目去看赵盈,眼底写满了震惊。 赵盈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别过去,不想感受她惊诧的目光。 “你看,我也是左右为难的,又不想让太后伤心失望,可我也并不想嫁人。” 赵盈耐着性子,继续软着嗓子哄人:“我没想着太后这么快就安排你进宫,一时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你突然问我,我可不随口一说吗? 你一向聪慧,有什么好办法没,也替我分分忧,别光跟我置气呗?” 薛闲亭猛然抬头,仍旧黑着一张脸,可宋乐仪瞧着,他眼角飞扬,那笑意根本就藏不住了。 狐狸一样的狗东西。 她在心里骂,面儿上可不敢。 赵盈对薛闲亭的态度,等回了上阳宫,她非得好好问清楚不可! “你若是真心请教我,我倒的确有个不错的主意,只我说了,你就一定听我的吗?” 他开口时声音再不似先前清冷,倒染上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赵盈吃了两杯果酒,双颊微粉,眉目清透的,盯着他看了会儿,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你先说,听不听,我得听过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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