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行礼道:“丰六娘子安好。” 丰嘉玉凤眼圆睁:“我方才问你话为何不答?” 陈朗心下叫苦,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丰嘉玉转头斜看陶知影:“你的眼怎地如此蒙?见了什么货色都往上凑,如此可对得住我三妹妹?” 陈朗不禁皱眉:“六娘子,可不好如此说话,这位是陶小娘子,原与你秋毫无犯的。” 丰嘉玉冷笑一声,身后一位身着梳着节晕髻的小娘子不屑道:“不过是个刚复职的官员家中的孤侄女,并非什么正经小娘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恬着脸不顾身份地巴巴来此蹭席吃…如此寡廉鲜齿之人,却也犯得着你替她说话?” 沈念真方才在席间见陶知影言笑晏晏,左右逢源的样子,心下早就颇为不爽。 陶知影对这场景并不陌生,自己上世碰见过几次,也心知这些女子之所以轻看她、针对她,主要原因还是妒忌自己的容色,只是上世她的身份确实不体面,不得不任人嘲讽讥笑。此次再遇同样的场景,她若再任人讥讽,便是白活两世了。 陶知影溢出同样的一声冷笑,随即慢慢站了起身,端着柔桡轻曼的身姿向前缓行了几步,抬起纤纤素手懒懒地扶了一把发间的步摇,双眼带笑看向陈朗。 “陈小郎君,方才你我可是半句话都没有说,我便无端被几位好货色出言相污,心下可是委屈得很呢~不若你与我说说,这几位似乎再正经不过的好货色到底是出自哪家铺子,哪间楼馆,抑或是哪条巷子,才被□□得如此貌婉心娴呢~” 方才二人确实未曾搭过半句话,事实上,满腹心事走进来的陈朗甚至连陶知影的正貌都没有看清。此刻见她噙笑相望,清眸流转间,如千朝加盼,万载流芳,不由有些看呆了。 丰嘉玉等人几时被人如此暗骂过,又见她当众便一幅如此妖妖媚媚的样子迷惑郎君,当即怒极,丰嘉玉气得蛾眉倒蹙,几步冲上前,竟欲挥手扇陶知影—— 陶知影故作害怕地惊叫一声:“郎君救我!” 陈朗回过神来,上前挥袖挡开丰嘉玉:“丰六娘子,你莫太过份了!” 丰嘉玉遭他大力一掀,失足歪到了地上,女使忙去扶她。 沈念真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也撸了袖子要上前教训陶知影,冷不丁听得身后一声重喝:“沈念真,给我动一下试试!” 沈同晏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见是自家兄长,沈念真赶忙收回了手,还瑟缩了一下。 “二郎!” 刚被扶起的丰嘉玉一见沈同晏,立马双眼莹莹,期期艾艾地凑过去:“二郎,此女甚是嚣张,你快为我与真姐儿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陈朗揖手,尴尬道:“沈世子,实在是令妹与六娘子连番挑衅,陶小娘子并无心相对…” 不待他说完,丰嘉玉便尖声斥道:“你简直色迷心窍,居然还为这骚眉辣眼的贱人辩解!我定将此事告予三妹妹,教她看清你的为人!” 陈朗也憋了狠气,他挺直了身子,硬梆梆回道:“丰六娘子还请自重。此番本就是你几人不对在先,出言冒犯陶小娘子。你且放心,今日之事我自会与三娘子好生交待,无需你代为转告,况她为人并不似你。” 丰嘉玉瞪圆了双眼:“陈朗!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了?” 陈朗不再理会丰嘉玉,他再次向沈同晏揖手:“想来世子定看得出来此间孰是孰非。某此番若有得罪,还望世子见谅。” 沈同晏的脸已沉了个彻底,只听他冷声问:“你既觉得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我见谅。” 陈朗愣了一下,他只是礼节之言,沈同晏这样回,难不成真是要无理维护自家人? 陶知影噗哧一声笑出来,她自陈朗身后走向沈同晏,仍是举步曼珊:“请世子见谅之言,自然是怕世子为了区区女儿间的不快就与陈郎君伤了和气,没得伤了自己体面,亦为他人徒增谭柄…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话虽是对沈同晏说的,眼神却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丰嘉玉脸上,见丰嘉玉怒得仿佛想生吞了她的样子,陶知影笑得更欢了,她将眼神收回看向沈同晏。 沈同晏突然勾唇一笑,桃花眼邪肆起来:“陶小娘子所言极是。” 陶知影怔了一下,她本是为了替陈朗解围,顺便“回敬”一下骂自己贱人的丰嘉玉,此刻却无端被沈同晏眼神相缠,她心中有些发慌。 见二人眼神勾缠,丰嘉玉此刻更连生撕了陶知影的心都有。 幸好太尉府的管事得知有人在府中生了冲突,连忙带了人来调解,几人本是来为前辈贺寿的小辈,也不好再继续争执,只得僵着脸散开。
第25章 恰逢席散,宾客开始陆陆续续辞别。 得知二人相看间出的岔子,承宣使夫人带着陈朗面带愧色地向陶知影致过歉,也起身回了府。 陶知影去找陶孟扶,见其正与吴尚书站着叙话。 吴尚书已近花甲之年,他蓄着五绺银白色胡须,胡子不长,也并不太浓密,却修剪得体,颇有风度。 他感慨地对陶孟扶道:“大齐此番得相公归朝,社稷幸甚,还望陶相公莫忘今上圣眷,日后亦当谨言慎行才是啊…” 陶孟扶忙回道:“蒙公不馁相助,下臣得幸还朝。今见官家睿智圣武,抚定内外,励精图治,有太—祖之威志,且择得储君盛德宽仁,实乃我大齐之幸。想来不久便可得见这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吴尚书欣慰点头:“甚好,老夫今观公已愈加稳慎,须知言方行圆亦是为官之道…” 陶孟扶连连称是。 陶知影靠在一株银杏树下,望着从容谈笑的大伯,只觉恍如隔世。 当年大伯本与这位户部的吴尚书之幼妹有过婚约,但那位娘子却于年少时不慎染病逝世,痴情的大伯为此终身未娶,吴尚书本就与之交好,后更是感念他对自己妹子的一片痴情。 在大伯遭事时,他为保住大伯,也没少从中斡旋。上世因着大伯一直自我封闭,从不回复他的书信,导致这位吴尚书连人去了都不知道,仍在朝中一直为大伯复官之事奔走,这两世大伯得以复官,正是有赖于他的极力相帮。上世她前来相谢,也得了其不少照顾的,故而今日特意跟了过来贺寿。 “何时回府?” 身侧冷不丁传来一道靠得颇近的男声,让正在沉思中的陶知影吓得打了个激灵。 见她如受惊的雀儿一般突颤,沈同晏好笑道:“何事想得如此入迷?” 陶知影有些羞恼:“沈世子下次能不能从正面走出来?” 沈同晏一脸无辜:“我也不是自你后面走出来的,倒是你想事太入神,竟是连余光都不打一个。” 顿了顿,又一脸暧昧笑道:“这么快就想着与我的下次见面了?” 陶知影见他眼若桃花流水,春夜清波,忽然就想见他方才在亭中的邪肆一笑与二人的眼神勾缠,不觉有些抱赧,转头离了与他的对视:“世子可是寻我有事?” 沈同晏耸耸肩:“替真姐儿今日的事为你陪个不是,毕竟…搅了陶小娘子的好事。不过…听闻那位陈小郎君可已有心上人,恐怕你二人此次的相看…有些悬。” 他作出一脸可惜的模样,复又道:“陶小娘子将将到盛京,便如此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挑选夫婿了…可需某为你荐上几位好郎君?” 陶知影木着脸:“不劳世子费心。” 沈同晏摇头,关切道:“陶小娘子初到盛京,对这京中哪家儿郎的家世人品可不甚了解;陶相公亦整日忙于公务,想来亦是无甚空闲的…某在此相劝一句,陶小娘子于挑选夫婿时,须得擦亮了眼睛,万一被哪个品行不端的骗了去,说不定…正头娘子的日子可比作妾还要难熬呢。罢罢罢,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今后若有相中的郎君,且说与我便是,我可着人暗中替你打探打探,想来就算没有十分的准头,八、九分还是差不离的…如何?可需我帮你掌掌眼?” 陶知影咬牙,这厮竟然当她面咒她。 她带着几分薄怒笑讽道:“世子自是慧眼如珠。只是那丰六娘子虽俏丽多姿,却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世子还是自求多福罢。” 今日见那沈三娘子也是个肆行无忌的,真不愧是一家子。 —— “兄长。” 尚书府门口,丰嘉玉正心不在焉的与沈念真叙着话,忽见她露出有些惶然的神情,对着自己身后唤人。 丰嘉玉惊喜转身,一眼便瞧见宽袖锦袍,高冠博带的郎君正步出府门,下意识就要迎上去,只往前踏了一步,又似想起什么似的,矜持的立在原在等他。 她爱极沈同晏。 面对如此倜傥英奇的郎君,她不可自拔地沉溺在对他的爱慕当中。 为了这份爱慕,她愈发的跋扈不讲理,皆是为了将那些觊觎沈同晏的小娘子推开。谁教他那般惹眼,又生就一幅风流之相,京中多少小娘子只消被他看上一眼,便神魂摇荡,盼能近之。 她既恨他博浪跌荡,又爱他风流蕴藉,楚楚不凡。 此次他自北地回京,自己更是日日引颈而盼,甚至巴巴地到忠武侯府去寻他,却几番扑空。 听得他会来这寿宴,自己早早的便起来梳洗装扮,傅粉施朱,席间更是时刻整衣敛容,可是今日在亭中遇见,他却连从头到尾都未曾搭理于她,甚至还当众与那陶姓小贱人眉来眼去… 沈同晏淡望着立于马车旁的丰嘉玉。 见她梳着绀绾双蟠髻,左鬓处还镶着半圈圆润的珍珠。腰间悬玉,窄袖罗衫,衣裙华贵,首饰灿然。 他不禁回想起陶知影今日的穿扮。 似乎高挽着乌蛮髻,发上簪着双蝶金步摇。内里一袭缠着百蝶穿花的浅绿挑丝云缎长裙,外套着素纱直襟长褙,领缘处镶着同色门襟,两腕还悬着一条青白相间的直条披帛,行动间随风飘飞,纤步间自是窈窕多姿,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 想到陈朗呆看着她的场景,沈同晏不禁心下憋闷,不带情绪地问:“六娘子为何还不回府?” 丰嘉玉心下羞怯,盈盈地向他施了一礼,尽量放柔声音道:“与真姐儿也许久未见了,今日短暂会面,未曾尽兴,便趁着这空档与她多叙几句话。” 沈同晏只看了一眼沈念真,便不甚在意地平声道:“宴饮伤神,六娘子还是早些回府罢。” 丰嘉玉见他行完礼便径直向后侧的马车行去,竟连话都不欲与她多说几句,自己明显是巴巴地在这里等他,却遭此轻视,一口恶气顿时堵在了胸口,她脱口而出质问道:“二郎,何故如此?可是为了那陶姓小贱人?” 沈同晏脚步一顿,却连头也未回,仍然抬步欲走。 丰嘉玉见状,恶气瞬间直冲头顶,她愤然道:“那贱人一幅烟视媚行之态,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小娼妇,二郎可不要被她那张皮打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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