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之上,笔走龙蛇,贺七娘隐隐记得,许瑜曾同她说过,这种字体好像叫什么草书。 笔锋透纸,合着今决意退婚之句,还有贺七娘特地叮嘱的,让早些还钱的话,看上去就很有气势! 贺七娘乐滋滋地将信收好,想着正好去县城送酒的时候就可以找人把信送去东都。 因着向离家去寻阿耶的机会更近了一步,贺七娘深吸一口盛夏清晨微凉的风,觉得手中干巴巴噎人的干粮都好吃了不少。 当初,许瑜抓着她练字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往往能够体验出执笔之人的性格或当下的情绪。 现下看来,贺七娘觉得也不过如此。 不然,那样端正清隽的方夫子,怎么可能会写得这么一手潇洒飘逸,隐隐看上去还有些凶的字呢? “哼,就知道你许瑜的水平也就那样。” 贺七娘心情颇好地就着前头拉车的毛驴的节奏晃了晃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嘴后,便连忙跳下车,赶着她的小毛驴,混进了进城的队伍里排着。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 伴着盛夏一点点变得炽烈,挂上正空的艳阳,贺七娘终是顺利进了城。 先去到旅店,寻早先帮带过几次信往东都去的行商,贺七娘千叮咛万嘱咐地将信交给他,请他务必快些捎去东都。 然后,她才安心地赶着自己的驴车,将满车的酒载往县城顶有名的酒肆。 见掌柜试过新酒,满意地直点头,贺七娘拍拍身旁“哦啊哦啊”高声直叫的毛驴,道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李掌柜,我不久之后要出一趟院门,如今家中除开这一批新酒之外,还有少量旁的酒,您看,能一道帮我收了不?” 酒肆的掌柜姓李,同贺家父女相熟,已做过经年的买卖。 闻言,他不免诧异地看一眼身前这个长大了不少的小娘子,疑惑道。 “之前你阿耶不是给你定了婚事的吗?我听说,那后生是个有才的,早去了东都书院,只待来年春试。” “你如今不在家安排安排自己出嫁的事,怎的要出院门?” 贺七娘闻言爽利一笑,同李掌柜解释道。 “不瞒您说,我一直在托人打听阿耶的消息。早前曾听行商们说,在往陇右道去的队伍里,曾有人见过形似我阿耶的人。” “我打算去那边看看,万一,真的是我阿耶呢?” 李掌柜听过贺七娘的话,眼中担忧愈甚。 他同贺家阿郎也是相熟,这父女二人来彭城县之后做的第一桩卖酒营生,就是卖与的他。 后头贺家阿郎外出失踪,了无音信。 同他做酒水买卖的人,就成了眼前这贺家小女娘。 李掌柜虽说一开始愿意同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娘做买卖,为着的,是他们贺家酿酒的手艺。 可这三年相处下来,他看着她从半大的小女娘长成如今模样,也早已将她当成自家后辈。 眼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辈张口就是要远行寻父,而且一去,就是陇右道那样远的地方。 而且,在他看来,如今贺七娘只要踏踏实实待在洛水村,等着那许家后生考取功名以后迎娶她,还愁以后不能更好地打听她阿耶的行踪吗? 再者说了,三年了,贺家阿郎到底是生是死,又有谁能确定呢? 李掌柜心思百转之下,竟是皱着眉,半天没想出一句话来应贺七娘。 而贺七娘却以为他是在担心这样大批的收酒,会耽搁了他手中应付买卖的银钱。 因此,贺七娘忙是补充道。 “李掌柜您放心,我知道我这样会给您添麻烦。来时我就想好了,这新酒,我本来是打算按一千八百钱一斛的,如今我就按一千五百钱算与您。” “至于我家中那些,我都会按照往常的价格,各降三百钱一斛算与您。” “若您觉得不合适,可以告诉我一个您觉得合适的价,我都可以的!” 迎上李掌柜望来的眼神,贺七娘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揉了揉鼻头,喃喃道。 “只是我这一趟去的远,用钱的地方只怕也多。但是家中,实在是......” 作为一直同贺家打交道的掌柜,李掌柜自是知道,那许家后生念书的银钱,大多都是贺家父女供给的。 因而,便也猜到了贺七娘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长叹一口气,李掌柜摆了摆手,捋了捋胡子,一边吩咐帮工搬酒,一边同贺七娘语重心长道。 “你这小女娘一贯都有主意,我也就不再劝你什么了。只一条,出门在外,务必保重己身,寻你阿耶都是次要,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回来,知道吗?” “你个半大的小女娘,从那浑身泥的搬了酒到我这来,长到如今,我便是仗着以往同你阿耶的交情,也是当得你一声阿叔的。” “你要去寻你阿耶,我拦不得你,但你无论如何,都得好好的......” 看着贺七娘骤然泛红的眼圈,李掌柜别开头用袖子抹了把脸,又是一声长叹。 再转头,面上已是他一贯招呼买卖的笑。 “我这酒肆的客人们嘴都刁,只爱你贺家酿的酒。所以呐,你这贺家顶梁的小女娘,可一定得在我这酒卖完之前回来。不然,我这招牌到时只怕都要被拆咯。” “至于价格,阿叔不占你个小女娘的便宜,我们全按往常的价格算。” “然后你这回去准备的功夫,阿叔去给你寻一队往陇右道去的,靠得住的行商。你到时啊,跟着他们一块去。” 见李掌柜不待她应,已是风风火火地去安排。 贺七娘吸吸鼻子,揉一把身旁的毛驴脑袋,轻声低语。 “嗯!” “会回的!” “这一次,七娘无论如何,都会回家来的。”
第6章 006 ◎谦谦君子,俏,俏狗儿?◎ 一连几日,天刚拂晓就出门,霞光漫野才归家,贺七娘终是在这日,将家中的酒全送去了李掌柜那。 那么多酒,只余了最后两小坛。 一坛,贺七娘打算埋在桃树下,待来日归家之时再饮。 一坛,贺七娘则是预备着在离开之前,送给方砚清。 身无长物,贺七娘自觉她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也只有这小小一坛精心酿就的酒了。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赶着空了的驴车缓缓归家,贺七娘坐在车上。 甩着手中折取的半截树枝,顺着前头毛驴儿踢踢哒哒的节奏甩来甩去,她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 远眺斜阳落入远山,余霞成绮。 贺七娘将手抬至眼前,见天际的锦缎华彩从指缝之间透出。 就着晚风,她缓缓握紧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这抹远山紫收入囊中。 车上隔着新编的箩筐里,正适合挂在毛驴背上。 而里头,放着贺七娘才从衣庄里买回来的男装。 前日,在李掌柜的从中串联之下,她已经顺利同一队即将前往陇右道的商队搭上了线。 双方业已说好,届时贺七娘先跟着商队一路先到陇右,然后她再跟旁的行商一道,自行前往伊州。 这几身男装行头,便是贺七娘提前为自己备下的。 前世,在得知她有孕之时,许瑜曾连夜赶回那山间小院看望她,同时,还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那便是派出去打探的人递回来消息,声称有人曾在陇右伊州接连几次遇见同贺家阿郎差不多的男子。 在得知这一消息时,贺七娘顾不得自己还不能视物,已是恨不得连夜动身,立马过去找阿耶。 还是许瑜再三保证,说先由他派人去伊州落实贺家阿郎的行踪,一有确切消息立马告诉她。 这才让她才勉强消停下来,选择听许瑜的话,先安心养胎。 前世的遗憾她不想过多沉溺其中,只如今,眼见离出发之日越近,贺七娘就越是兴奋,越是不安。 她也曾想过,如果现在阿耶还没有到达伊州该怎么办? 又或者,当初的那个消息,是假的,那又该怎么办? 可无论贺七娘怎么想,怎么假设路上会遇到的那些变故,她都明白,自己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能够同阿耶团聚的机会的。 便是这样走啊走,想啊想。 等到贺七娘远远望见村头那棵老榕树繁茂的枝叶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夜风中隐有草木花香,更多的,则是傍晚各家生火做饭之后残留的烟火气息。 虽说这几年没有什么天灾,更无战事波及,大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得好了,但油灯仍算得上是稀罕物,平日里,那都是紧着用的。 因此,洛水村中的大家,都是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天色一暗,就都已关门落锁,各自歇下了。 便如此时,贺七娘赶着驴车回来,一路上除开院墙内被惊起的犬吠之外,倒是再没碰见一个人。 将手中树枝在夜色中凌空狠抽几下,贺七娘听着枝叶破风时发出的厉声,微微眯起了眼。 若说前世之事,现下她还能寻法子避开,亦或是还回去的,那便是她因害目盲的那起子灾事。 独门独户,一人过活的女娘,本就是一些恶人眼中待宰的白兔。 更何况,她常行走往返于县城,出入酒肆卖酒营生。对于那些急需银钱远逃的亡命之徒来说,就更是令人垂涎的存在。 幼时,初到洛水村时,她被同村的顽劣孩童欺负,说她是没娘的野孩子,说她眼睛和头发生得怪,是个杂.种.野孩子。 贺七娘仗着身后的阿耶,硬是活生生把比她年长的男孩儿都揍得鼻青脸肿,再不敢欺负她。 后来阿耶离家、失踪,她靠着自己如野草一般的劲头和泼辣的性子,也好好地活下来了。 甚至,还成了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酿酒娘子。 却没想到,一朝不慎,竟是被那翻墙入户的窃贼,害得自己成了眼瞎心盲的人。 当日,听到方砚清和孩童们在院外堵着的那个汉子,自称是追踪匪人至此时,贺七娘立时就想到了这桩往事。 前世,她就是因为半夜听得家中有窸窣动静,起身察看时被那藏在门后的贼人偷袭,不知在她眼前撒了什么东西,才会伤了眼,再不能视物。 虽说前世的贺七娘仗着自己胆大,还有对家中布局的了解,在那贼人妄图行凶时硬是反伤了他,并奔出院外呼救引来了邻居。 但到底自那之后,她就成了一个眼瞎的村女。 自此,莫说酿酒,就连判断甑中黍米蒸熟没有,她都再不能够。 而贺氏雯华,更是成了那些东都贵人们口中的,污了许瑜声名的、性子阴暗古怪、且拿不出手的短处。 想到这一切,贺七娘垂下眸子,双手已然紧握成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0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