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到家中院墙根布下的,藏在秸秆杂物里的那一圈捕兽夹,贺七娘又缓缓张开手,长吁心中一口郁气。 捕兽夹,是最初那日找李掌柜买了酒之后,她特意去铁匠铺买回来布下的。 为着,就是能够亲手抓住那贼人。 如今重来,她定是不会再给旁人害她的机会,更不能再瞎眼。 但她也不能彻底逃开,让那贼人生出祸害其他人的心思。由她对上那贼人,总还是能防备得更好一些的。 现下,暗地里布下这些陷阱,又一连多日的早出晚归,次次满载着酒出去,空着车回来。 贺七娘猜想,那躲藏在暗中的贼人,只怕也要按捺不住了。 想着该如何将院中的陷阱布置得更万无一失,随着驴车绕过拐弯的院墙角,贺七娘撑一把懒腰,牵引着浑身疲乏的骨头咔咔作响。 正想收回高高舒展开的手臂跳下车,她伸腿下地的动作,却又因突然映入眼帘的那道身影猛地顿住。 农户不过一人来高,挂着伸出墙来的桃枝的院墙正门前,一道手持灯笼的人影,正如修竹一般立在当前。 暮色四下,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村野之间,那人手提一盏油纸糊的灯笼,周身被笼罩在暗黄带着暖意的烛光中。 换下了往日惯穿的青衫,方砚清一身月白绲边袍服,头上亦不再是简单的布巾缠绕,而是换了一顶簪发的冠子。 他这副装扮,不像是从书塾下学后来的。 倒像是才外出访友归来,就来寻她了一般。 这般时辰,他怎么来了? 贺七娘担心方砚清是来寻她有急事,当即也是盯着他站立之处,拍了拍毛驴结实的后臀,催了声快些走。 而方砚清那边,像是也已听到驴车行走时的动静,缓缓抬眼。 动作之间,贺七娘眼见他略一挑眉,而后将手中灯笼略微提高到面前,正隔着烛火与夜色,一错不错地看向她。 随即,徐徐在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轻薄结实的油纸中透出豆苗暖光,将方砚清的脸,镀出一层莫名的温柔之感。 本就知晓方砚清他生了一双钩圆上翘,凭添多情的狐狸眼。 平时白日里相见,他斯文端方的举止倒能替他遮掩几分。 可如今灯下乍见,分明只是他抬眼望来的这一瞬,那眼波流转之间溢出的风流惫懒之态,就叫贺七娘没来由地耳根发烫、发痒。 慌忙撤回视线垂下头,狠狠抬手搓一把自己的耳根与面皮,贺七娘心下嘀咕。 怪不得啊!怪不得人人都夸方夫子长得好。 刚才自己那一打眼,那面若冠玉,眉清目朗,唇红齿白的模样,换谁谁不得看迷了眼啊? 少年郎君,临风玉树......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怪不得她,怪不得她! 她那日才真是疯魔了,才会把方夫子联想到别家院里那惯会哼哼唧唧招人怜的狗崽儿! 眼前他这副容貌,分明都当得起一句貌赛潘安了呀。 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过甚! 贺七娘这头龇牙咧嘴地在心里教训自己,太过入神。 以至于连驴车什么时候停了,而那灯下郎君何时走到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等到耳畔响起一人难掩笑意的问话,贺家娘子这是,低头在念些什么呢? 她循声抬头之时,愣神之余,竟是口直心快地嘀咕出声。 “在想谦谦君子俏郎,儿,啊,呃......” 一声俏郎君就像是才含进口中的热豆腐,在贺七娘看清问话之人是谁时,生生烫得她舌尖打滚,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舌头咽进肚子里。 对上面前这人仿佛已经看穿她小心思的笑眼,贺七娘心下犹豫。 都要离开了,她是不是也应该胆大妄为一回,直接同眼前这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看看到底是她羞得挂不住,还是他会臊得慌? 任性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一道嘤嘤哼哼的稚嫩嗓音,却是瞬时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连带着,贺七娘那道还在舌尖打转的话音,也立时拔高了一个声调,惊喜道。 “俏,俏狗儿?” 视线牢牢黏在方砚清端着的臂弯之间,贺七娘借着烛光,已然看清那稚嫩嗓音的源头。 原是在他怀中,正有一只小小的狗崽儿扒在臂弯间,正冲她哼哼唧唧地叫。 小小的狗崽儿大体一身蓬松软乎的黑色毛发,眨巴着一双水润润的豆豆眼儿,毛绒绒的耳朵折起,耷拉在它头顶。 肉乎乎的爪子混着胸前,嘴周都是棕色,就连它那双小眼睛的上头,也有两搓棕色的毛,就像是长了两道棕色的眉毛一样。 小东西察觉到她喜爱的眼神,眼睛一亮,而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冲她咧起嘴角笑得开怀。 同时,搭在方砚清臂弯间的爪子,也难耐地不住扑腾,像是非常想往她怀中来。 贺七娘两眼放光地盯着这小小的狗崽儿,早将之前那一点点因方砚清好面容生出的尴尬,或者恶劣作弄的小心思抛之脑后。 见她喜欢,方砚清抬手将狗崽儿往她面前递了递,没有说话,眼底却满是鼓励她接过去的笑意。 “我可以吗?” 贺七娘惊喜地问,见方砚清眨眼示意之后,忙是小心翼翼地将小狗崽儿接过,抱进自己怀中。 “天呐!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有你这样好看的俏狗儿?” 将鼻子凑到小东西的爪子前,贺七娘乐滋滋地蹭着它脚下软软的肉垫,嘴中一个劲地嘀咕着。 这时,旁边却有轻咳两声。 她下意识望去,便见提着灯笼的方砚清,耳廓微红,正别开眼,单手握拳抵在鼻下,咳了一声后,又别扭地连连清嗓。 霎时想起她方才那生硬转变的“谦谦君子”之言,贺七娘脑内嗡地一声,立马将她烫得火速别开眼,并牢牢将小狗崽儿抱在胸前。 “方,方夫子,是,是着凉了吗?” “贺家娘子,是,才从县城回来吗?” 不约而同的出声相询令二人猛然对视,只是在看清对方的那一瞬,又各自飞快地别开眼神,装作无事发生。 最后,还是贺七娘先行打破了这股子让人后颈发热的,叫人心神不宁的沉默。 “先前托你写的信,我已经寄出去了。本想寻机会当面谢谢你,可这几日一直忙着送酒,都没能寻着合适的时候。”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小狗崽的头顶,听着它在手下发出惬意的轻哼,贺七娘鞋尖在地上轻轻碾着。 “哦,这几日我没在私塾,家中有事,我临时告假回去了一趟。” “啊,这样啊。” 又是一阵沉默, 明明已是月上梢头的夜,明明是凉风习习,明明还有远处池塘里的蛙声阵阵。 但就这般静静站着,贺七娘却是感到一阵燥热,沿着她的脊椎攀爬,及至烧得她面颊越来越烫。 将头垂得越发低,贺七娘捧着小小的,已经被摸得昏昏欲睡的狗儿贴近面颊,借此用手背蹭一把脸,想要将这股莫名的热意压下去。 看来,这几日早出晚归,实在是累得狠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周身疲色,贺七娘正沉浸在小狗崽儿毛乎乎的软毛触感之中,方砚清已是告辞道。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贺家娘子了,我这边,就先回去了。” “哦......” 愣在原地,贺七娘眨眨眼,看着方砚清逐步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嗯~昂~呜昂~” 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唤想起,贺七娘垂眼看看手中的不知何时清醒的小狗崽儿,猛不丁这才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举着小狗小跑几步,贺七娘急急唤道。 “方夫子,方夫子,你的小狗。” 大步跑到方砚清身旁停下,贺七娘微微急促地喘气。 “呐!你的小狗!” 将小狗一把举到方砚清眼下,她映了月辉的眼,就跟面前这一脸懵懂的小家伙一般清澈,没有杂质。 收回眼神,方砚清眼底暗了一瞬。继而挂起一贯的清浅笑意。 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狗湿润的鼻头,他柔声笑道。 “是特意为你捉过来的。” 见贺七娘和小家伙同时歪了歪头,方砚清愈发笑弯了眼。 “这小家伙,是家中长辈饲养的母犬前些时日产的崽儿,好好养大了,应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说完,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收回勾着小狗崽儿下巴缓缓磨蹭的手指,方砚清将手垂在身侧,拇指搭在残留小狗毛发触感的食指上捻了捻。 “不早了,贺家娘子早些歇息吧。” “告辞。” 方砚清的身影逐渐走远,而贺七娘也一手夹着小狗,一手牵着驴车开了门进了院子。 望着下地后的小狗绕着桃树下为着埋酒松动的土坑撒欢,贺七娘到底是发出一声恍然大悟般的低呼。 原来,的确是特意为她捉来的小狗啊!
第7章 007 ◎不日就要暂离洛水村◎ 晨光倾洒,窗外燕雀啁啾。 被吵得再睡不下,卷着被子蜷成一团,翻来滚去挣扎了两下,贺七娘睡眼朦胧地从榻上爬起来。 还未来得及彻底睁开眼,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嗯嗯唧唧的稚嫩哼叫。 揉揉眼睛,贺七娘笑着俯下身子,双手撑起,逗着榻下摇尾直打转的小家伙。 赖在榻上用垂在身前的头发逗着小家伙跑来跑去,贺七娘见它险些摇断的尾巴和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起身打水收拾好自己,她一手抄起跟在脚边跑来跑去的小狗儿在脸颊旁蹭了蹭,自去生火做饭。 等到喂饱了自己和这馋得不行的小狗崽儿,贺七娘环顾这间承载了她与阿耶太多回忆的屋子,用手指撑起嘴角比出个短暂的笑脸,然后开始收拾起来。 此去西行寻找阿耶,还不知得多久才能回来。 家里的这些东西,那些酿酒的器具,她总得一一收拾安置好的。 举着绑在竹竿上的笤帚正清理房梁下的灰,院门外,忽地响起隔壁婶子的大嗓门。 “七娘?七娘?你在家里头吗?” “七娘?” 匆匆放下竹竿,贺七娘一面应声,一面小跑到外头开门。 “诶,婶子,我在家呢!怎么了?” 推开门,隔壁婶子冲贺七娘笑了笑,然后侧身让出身后的人,同她说道。 “有人来寻你,正好我在村头,就给人带过来了。” “路上我已经问过了,人是从东都来的。估计啊,是阿瑜给你捎信回来了。” 婶子也算是看着贺七娘与许瑜长大的长辈,又还暂时不知道她要与许瑜退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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