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老了,年纪也到,这时请辞避世,自不会受旁人指摘什么,只是苦了长子崇礼,如今被打成废太子一派,将来注定远离大燕权力中心,够不到他心中先前向往的辅臣之位。 可是,经秉烛夜谈,掏心对话,周敬却意外听得周崇礼说了如此一番话—— “曾经禹王为皇储,我心有担成天子辅臣之高远志向,然如今,天意弄人,朝堂诡谲,儿恐怕……初衷已变,壮志散消,无法再如父亲一般,尊荣加身,光耀我周氏门楣,如此,是儿不孝。” 闻言,周敬眸底显伤意,又怎会不理解儿子的痛苦。 他喉头苦涩,伸手拍了拍周崇礼的肩头,坚定道:“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共度难厄,那所谓门楣,又值何物?” “……父亲。” 父子二人的这番对话,叫周敬彻底下定决心。 周家在京,苦心经营多年,成全了青淮山的一派耳目清静,这些年来,先帝时不时起意追查光明教徒,更几次怀疑前朝皇族有血脉遗孤存世,是因为周家两代人的斡旋,才护得旧人之子,那唯一的血脉。 如今,父亲周归鸿算是不负友托。 而他自己,同样不负父亲的临终遗诺。 他护下那孩子,更促成一段宿命牵绊的子女姻缘,他想,或许真的有亡灵在天庇护。 京城,已不再值得留恋,只是这脚下的一片地,苑林假石布设精巧的‘周宅相府’,他还没有机会,好好带着与儿逛上一逛。 物是人非,燕去无痕。 但也只有这院中的山石旧木,记得当年辰王府上下是如何欢欣期盼,来迎接小皇孙的诞生。 多年后,一道卓然不凡的年轻身影阔步行在内苑庑廊下,或许疾步如风间,他迈行过的砖石,就有他父亲母亲当年的步印。 三人身影,重合并肩。 这样想,他们也是团圆过的。
第66章 梅妃娘娘被赐下鸩酒, 却拼命不从,放声咒骂新帝,最后, 高高在上了一世的梅妃,竟被一不知姓名的粗使宫婢,依圣上之命逼迫, 强行灌喂,落得个凄惨身死,愤怨不瞑目的下场。 此消息一经传出, 引得宫廷, 朝堂,各方人士的愕然与胆寒,但又并非完全无预料,忠勤侯府门庭败落,裴照裴付的前后伏诛,早已象征着裴氏一族,正衰落行于末路之上。 如今, 裴氏旁系的那些亲戚,光管顾自己都是有心无力,又哪会分出精力为梅妃之死而感怀几分伤意, 宫里的人就更不必多说, 梅妃生前行事惯来跋扈, 因脾性暴躁,不爱与人为善, 自是得罪各方。 昔日风光时人人假意围簇, 可到最后关头,哪有几人真心感伤, 为其遭遇而觉忿忿不平。 不对,倒是有一个。 萧钦想到了青嘉,又念起她的身世,身上有着皇家血脉,失去双亲的宗亲之女,被苦于久久难孕的梅妃娘娘留养在身侧宽心解闷,如此得了个公主的名号尊位。 听着高贵,不过也是换了个地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过活。 甚至,萧钦想,若是没有他当年承受了梅妃全部的失意发泄,那年幼的青嘉养在一脑子疯魔的女人身边,又会遭受多少折磨,她们没有血脉亲缘,梅妃也不过是将她视作可摆布的傀物。 所以,在面对梅妃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青嘉列为到自己的阵营内,认为她该与自己一样,防备梅妃,忌惮梅妃,甚至恨怨她。 可是青嘉却叫他失望了。 她竟会为了那个狠毒女人的死活而那般怅然伤心,甚至哭得眼睛红肿,对他都避而不见……一瞬间,萧钦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愤怒。 连带得知周妩有孕后,他闷堵在心,连连无法排解的怨郁一同涌心发作。 他想质问,为什么自己在意的人,都不重视自己? 周妩是这样,青嘉也是这样,他拳头握紧,胸腔起伏,急火攻心到呼吸都成困难。 宿醉半宿,最后一瓶香凝玉露酒也已尽杯,萧钦颓丧地瘫靠龙座之上,眼目通红,呼吸急促,这时候,他好像抬眼在殿门口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玲珑倩影,此刻正丰姿窕窕地向他走近。 对方跪地伏身,竟是肯主动向他服软,声音怜颤,“皇兄,青嘉请求你,应允将母妃按宫中规制安葬于妃园寝,保留母妃死后最后一丝颜面,皇兄……” 听青嘉启齿还是因那毒妇,萧钦耐心瞬间殆尽。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眸光显戾,因酒兴正盛更显眼目浑浊,目光睥睨而下,眼前的青衣跪影,多落一眼都叫他加倍烦躁。 萧钦猛地从龙椅起身,迈步下阶,走到青嘉面前伏身用力掐起她的下巴,他身持逼迫姿态,眯眸恶狠狠开口:“怎么就这么向着裴家的人?别以为你的心思可以瞒过寡人,寡人派了那么多精兵环宫保护你,裴付落荒而逃,当时自身都难保,又岂会有能耐劫持到你……青嘉,你真是知道如何惹怒寡人。” “既然皇兄都知道是谋计,那为何还要救!” “刀剑无眼,裴付将刃锋实实抵在你脖颈,进一寸便要见血,你拿你自己的性命跟寡人赌,赌的不就是寡人对你的在意?” 青嘉情绪失控,泪如雨下,她身边亲人接连死了,然而杀害他们的,竟是还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 这好像是一个悖论,却是她不可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梅妃无德,不配入妃陵,寡人未将其与裴照一起埋进乱葬岗,已经是念了你的面子,青嘉,别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试探我的底线。” 说完,萧钦转身欲走,青嘉却在其身后猛地凑前,将他环腰抱住。 骤然的贴身亲密叫萧钦愕然,他蹙眉回身,望入进一双含泪楚楚的桃花眸,试图拽开她的手,眼神质问,而青嘉却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抬起手径自解开衣裳前襟,露出锁骨下大片白皙风光,话音还未出口,她已因过度紧张而双颊绯红,呼吸屏气。 “皇兄,青嘉求你……” “求我?”萧钦咬着不善的语调,听不出口吻带的究竟是嘲意还是恼意。 他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掐得她只能被迫昂首,目光落在她抖颤的光裸香肩,见她胸口处因争执动作而扯蹭明显的心衣一角,萧钦很快错过眼,眼底汹涌着情绪。 “不是自诩梅妃教养出的好女儿,端行淑慎,性德恭良,所以,她这么多年都是教了你什么?” 青嘉被他掐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感觉自己今日将要死在这大殿之上,“……皇兄。” 萧钦微怔,松了力道。 青嘉失了依撑,当即软着身子倒地,边喘边泣,身子抖如糠晒。 她自知方才开口是僭礼悖伦,自甘轻贱,却别无他法可寻,自荐皇兄枕席,成为毫无廉耻之心的孟荡公主,的确前无古人。 但她想,过了今夜,待求得皇兄应许母妃入妃陵的旨意,她便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免得皇族清誉因她而毁。 大殿殿门紧闭,一股凉意的夜风从窗牖吹进,将殿内唯一燃明的烛火熄灭,须臾间,大殿暗下,四角不见隅。 “你可想好了?” 萧钦声音再次传来。 青嘉愣了片刻,猛地抬头,见皇兄占离几步远的位置,此刻他身影像是被月色拢上了一层清辉,他背对着自己,不见神容,只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喑哑。 她后知后觉品味出些许意味,于是赶忙踉跄起身,奔到萧钦面前站定,而后,她大着胆子踮脚拥上他,直接搂颈吻啄,贴唇一瞬间,两人都不由地意动发颤。 “是,想好了。” 萧钦只觉酒意再次袭脑,他用力搂住她的纤腰,把她彻底捞进自己怀里,紧接伏身,越吻越深,越脱越疯狂,他今夜就是要将宫礼禁制全部踩于脚下。 皇妹又如何?他想要的,全部都能得到。 守夜太监得着萧钦事先吩咐,此夜没有在殿内烧起地龙,甚至连取暖熏炉都未架上一个,但此刻两人呼吸相灼,热得仿佛能生火。 “哭什么?”萧钦将她的双手撑过头顶。 青嘉颤巍开口:“皇兄,你答应我的,要做到……” 这话此时说来多么扫兴,但青嘉依旧选择强调启齿,是为叫自己清醒,不可沉溺此刻虚妄的情爱。 手腕被攥痛,她知道,皇兄一定不悦了。 果不其然,她话一出,指明眼前的风月旖旎不过是场交易,萧钦先前的温柔对待顷刻消失,他将她掐腰翻身,再送进去时无丝毫的疼怜之意。 夜雾消弭,天色蒙蒙亮起,青嘉满脸泪痕,此刻无骨趴在榻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晕,她晕去两次,又被他反复欺醒,最后这一回,她或许累昏,或许又承不住晕迷过去。 萧钦火气依旧没消,但看着自己臂弯里的纯美睡颜,再目落于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萧钦没法不自悔。 这副身子,通体雪白无暇,谁看都晃眼,曾经,在他最是落魄之际,便已然落实过目。 当年冰嬉盛会,他的确因周妩的好心搭救,避过了在冰湖上寡不敌众被欺的祸事,可也由此,招得裴付常恕等人更深的记恨,这些人没占得便宜,哪会轻易罢休,于是在冰嬉宴会结束的当晚,待宫内外宾客全部散去后,他们用木棍将他打晕蒙起,而后趁外人无察,将他再次带回冰天寒地的湖心中央。 他们丧心病狂,命令他光裸半身,卧冰而躺,凛夜难熬,最后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臣子于宫廷大胆虐杀皇子,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可有侯府庇护,梅妃纵容,就算他真的命殒,裴氏自有手段为他编排其他死因,他在秀樟宫里,过得与最低阶的奴仆无异,从来都是贱命一条。 可是那晚,他终究没死。 雪夜寒重,的确要了他半条命,可后来青嘉觉异,不放心地独身跑来御花园寻他,叫他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人扯拽着,退了半步回来。 青嘉猜到此事应是裴付所为,出于对侯府的忌惮,她不敢高调寻助医士,间接将此事对外大肆声张,从而坐实梅妃娘娘苛待皇子的罪名,萧钦同样明白,他的死活不重要,在那些人眼里,比起人命他们更在乎的是皇族清誉。 于是偌大的一座皇城,他们竟不知可以寻谁庇护,故而两人,只能自救…… 在一间被废弃闲置多年的宫苑偏隅里,青嘉急得无措极了,尤其见他浑身失温,意识都快被冻到不明,她能想到且能做到的,只有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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