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京被仅剩的几十人护在中间,他面色惨白,佝偻着坐在轮椅之上,如风前残烛。而轮椅的边上,仅站着个老仆,看上去比张闻京还要老上十几岁,这老仆双眼空洞,脸上毫无生气,看上去至少有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路老弟,咳咳......多年不见,你怎么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党啊。”张闻京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您可还与当今圣上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咳......” “兄弟?手足?”路充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般,“他不过是在利用我们罢了。你替他出谋划策,这么多年来帮他除了无数他所‘怀疑’之人,没想到吧,到头来竟然连你那宝贝徒弟也在其中啊哈哈哈哈!我见过他几次,他可真是个天才啊,这九曲天河阵真是妙极了......太可惜了!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路充之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顿时变得凶猛起来。只见他指着张闻京咬牙切齿道:“然而,就连你这种对他忠心耿耿,为大嘉朝奉献了一生的大功臣都成了如今这样,那我呢?” “你可是北庭节度使,掌握着北庭军啊。”张闻京叹道。 “北庭节度使?听着倒是光鲜,要不是我从来不露锋芒,还找了朝中各种人帮我打点,岁岁上缴最多的贡品,他哪能留我到今天?你,长公主,之前我们那些老友,还有你徒儿李征鸿的结局,我每每想起,都胆战心惊,无一日不担心受怕,无一夜能安心入眠。” “而且论带兵打仗,我又哪里输给你?凭什么当年他就让你当大将军?凭什么你就受得了万民爱戴?我也可以!” 张闻京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一手被老仆颤颤巍巍的手搀起腋下,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的眼睛直直盯了路充之良久,突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路充之,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我......斗得过这雁翎军......斗得过我徒儿吗?” “就那个凭借棋艺拜到名下的小子?你现在收徒的目光这么差嘛?”路充之满脸嘲弄之色,“实话告诉你吧,我身后这个大阵可是专门为破九曲天河阵准备的,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名字,叫破死门阵,你觉得如何?本来以为这一战会挺激烈的,但如今却用来对付你这不到一万的人马,着实可惜了些。” 张闻京一时好笑,被呛得咳嗽不止,复又跌坐在轮椅之上。 “既然你如今这般生不如死,我就大发慈悲,替你结束掉这一切吧。”路充之一语说罢,副将登时会意,带着众人马朝张闻京杀去。 众将极为默契地为他留了一条道,直通张闻京。路充之就这样持枪纵马,威风八面地“杀”到了张闻京面前。 张闻京再次被他的举止逗得大笑不止,一面笑着还一面咳着血,看不出有任何恐惧之意。 就在路充之的长枪即将刺向张闻京之际,张闻京身旁那老仆双眼陡然一亮,继而白虹一闪,长枪径直被一柄长剑挡开,此间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好啊,居然还有后手!”路充之边大喊着,边勒马。 话音刚落,几个手下当即一拥而上,从前后左右方将那老仆围了起来,只余张闻京独自坐在轮椅上。 “我跟你说你输在哪吧。”张闻京终于止住了笑,仰着头缓缓说道。 路充之将长枪架在张闻京脖子上,指了指身后乌压压的大军:“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你赢了?不会是吓傻了吧?” 张闻京闭了眼,不但脸上毫无惧色,搭在扶手上的手甚至还有条不紊地敲起节奏来:“你以为你得到了九曲天河阵,但殊不知......” 路充之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就这么一会功夫,变故陡生,只见张闻京敲击节奏的手腕突然加大幅度,继而一柄长软剑骤然从其袖中飞出,直冲路充之前心。 这柄特制的软剑原就缠在张闻京的手腕之上,而他方才的这一副柔弱的模样,亦是在演戏。虽然他此前身受重伤,但实际上,还尚存一丝内力。 而这仅存的内力,在刚才也已经全部被他注入到这软剑之中,作为最后一击。 路充之始料不及,下意识地闭眼,并往后退了一步。 预想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待他睁开眼时,才发现有一人挡在了他身前,正是副将。 枪的长度乃是剑的两倍,刚好给了副将冲上前争取了宝贵时间。 路充之见状也不再犹豫,一枪直直扎入张闻京的心口。 “你输了。”他低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张闻京,冷冷道。 “你得到的只是......‘形’,但这阵的精髓是.....‘道’,就是......”张闻京笑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长枪的柄,径直将它继续往自己心口更深出扎了下去,“人......我徒儿......李征鸿他......回来了......” 路充之正听得云里雾里,却不防左肩突然中了一箭。 “......” 张闻京暗中叹了一声。 张闻京在中枪时就发现了埋伏在不远处,正弯弓搭箭的李征鸿。为了掩护李征鸿,他硬撑着说了一堆话,还不惜握着长枪往深里捅,然而他这个“宝贝徒弟”到底还是给射偏了。 “路将军!不好!他们的援军到了!” 叛军的话音未落,四周又一次传来震天动地的响声。 这次才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刚才李征鸿在听到贺来的密语传音之后,立刻令贺喜传话给晏平,让他重新调整个大阵的格局——以杜门为基准重新布局,将整个九曲天河阵收紧,并把八门中其余的人都引到此处来,进而形成一个较小的九曲天河阵。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在位于下一个门伤门中的晏平。 这本就是李征鸿与晏平预留的后手:将计就计,先把叛军牢牢困在死门,再以死门为中心,重新布阵。只不过经张闻京这么一闹,基点成了杜门而已。 但也因为张闻京之故,叛军在死门的转换期间,分别在李征鸿、玄衫所在的死门、景门中,消耗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独角犀更是不惜牺牲一半“不重要”的人来掩护另一半人离开,也算是意外收获。 而张闻京看起来的冒险之举,最终也因为李征鸿的及时调整,扭转了整个局势,所以综合看来,张闻京这次确实也给众人助力不少。 这大概便是师徒之间的默契吧,纵使二人之间的隔阂再也无法逾越。一生小心谨慎的师傅,在临终之时,也终于肯冒险一次。他拿自己作赌,拿整个雁翎军作赌,甚至还赌下他身后这片河山,只因为他相信自己徒弟的能力。 他赌赢了。 身着五色铠甲的雁翎军撞入叛军之中,势如破竹,叛军节节败退。晏平的先行人马虽不过三四万,与还剩七八万人马的叛军数量上仍有所差距,但一方是养精蓄锐了一日,宝刀还未出鞘的正义之军,另一方是战了半日早已精疲力尽,主将还负了伤的不义之军,叛军又哪里会是其对手。 路充之也是个狠人,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箭羽拔出,眼都不眨一下便挥舞着长枪杀入人群。 “路充之!”李征鸿其时已杀到路充之身前。 路大将军那群护卫见状,立时将他团团护在中间。 李征鸿也不动手,他瞥了一眼在倒在地上的张闻京,面无表情地对路充之说道:“当年在敦州,是你想借和谈之事杀了我,挑起大战的吧?原来那时候,你就有了谋反之心啊。” “你!”今日里,路充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之情。他听到李征鸿的话后,竟是连人带马退了半步,“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我正是李征鸿。不然,你说雁翎军又如何会听我调遣呢?”李征鸿笑着纵马往前一步,路充之则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九曲天河阵,远非纸上画的那般简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路充之此刻脑中突然响起张闻京的话,同时又联想到这两日接连遇到的不可思议之事——原本他以为再无将领可用的京城之师,竟靠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棋官”,一而再,再而三地创造奇迹,甚至连眼高于顶的雁翎军都甘心受他的差遣。 他已开始动摇。 李征鸿在自报家门时动用了内力,本就方寸已乱的叛军们听到此,又见主帅此等反应,残存的低迷士气登时也荡然无存。 “路将军!他们的大军正往此处而来,我看这人就是想拖住咱们。”叛军中总算出来一个明大局的,“您先走,我们拦着他!” 路充之几乎是慌不择路,纵马而逃。 李征鸿拔马欲追,余光忽的瞥见张闻京竟还未死,只见他眼皮微掀,冲他眨了眨眼,似乎在示意他上前。 李征鸿眉头微皱,稍作犹豫后,还是放弃了追逐路充之。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来到张闻京身侧。 “您说。”他俯身,将耳朵贴到张闻京面前。 “我自知.......对不......住你,只能以......此来偿还......”张闻京自刚才就撑着一口气,终于等到了。 “好的,老师。”李征鸿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庭君的。” 听得这句,张闻京终于释然一笑,他传奇的一生也就此结束。 张闻京的前半生风光无比,“天下第一棋手”、“大将军”、“皇帝心腹”......随便一个名头都足以令人称道。然而到得后半生,他最出名的,却成了自己教出了一个天才徒弟。 他对李征鸿与杜雪衣的感情极为复杂,多年前他在那场叛乱中将二人救起,后又成为李征鸿的授业恩师,他从为这个徒弟感到骄傲,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转为忌惮,到得最后为了所谓的“大义”,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二人。 但他没想到的是,二人竟然还不计前嫌,救下了他的女儿张庭君,他也不知如何面对二人才是。 如今他身体残破,又被皇帝猜忌,就连唯一牵挂的女儿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血,虽得众人帮忙留得张庭君一命,但此生却再不能与之相见。因而,在张闻京看来,与其苟延残喘地过此生,倒不如以此种形式轰轰烈烈地牺牲,赢得万世之名,还能保得众人对张庭君的庇护。 *** 另一边,贺来贺别二人被困后,锁春坊众人就已自乱阵脚,迷雾自是渐渐消散,独角犀人逐渐占据上风。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有如大鸟一般掠过密林,还无人看得清其模样,便听得四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困住贺来贺别的四个少年无一例外,俱□□脆地一剑封喉,与他们手中的铁链一道从树上坠下。 没办法,这两边打仗居然能弄出个百鸟争鸣的架势来,杜雪衣属实是没费多少功夫就寻到了他们。 “门主!”贺来贺别一见杜雪衣,宛若见到救星一般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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