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忱原先还奇怪,那群魔物怎么这般执着于昭瓷。有些时候,甚至胜过了对他的恨意。偏偏下手还轻悄,明摆了要抓活的。 原因竟然在这。 要靠昭瓷来祭天。 城墙上,同样着白衣的弟子擦净剑刃,担忧问道:“少主,靠他祭天分散天道注意力,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啊,再无第二个魔主分身了。” 薛家与天道长期抗衡,早有了自己应对的特技。他使了点障眼法,在天道那,便是昭瓷这最明显的异数已被除去。 不单天道会收回冲她而来的那部分妖物,至少往后,她活在这世上是自由的。 薛忱收了剑,白衣随风飞扬。他的眸色极淡,映着远处朦胧的青山云霭。 “不周山。”半晌,他蓦地出声,抿抿唇,“布阵,把它们全转移到不周山。” / “玉溪彻底乱了。” 阿紫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淡然得过分。像是怜悯,又像单纯看笑话。 “嗯。”昭瓷极低地应了一声,往前几步,看着滚滚碎石落入断崖,又退回来,轻轻道,“我知道的。” 胳膊那片能号令魔物的印记,原先的剧痛不知为何突然淡去。甚至她本来一直连着咳血,现在却只间歇性几声。 回光返照吗? 昭瓷困惑。 姚渠在旁边捏着本册子,慢条斯理翻过一页,淡声提醒:“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昭瓷背对着他,将脚边的碎石往下踢。 姚渠心情不错:“说。” “我要怎么跳下去?”话语微顿,昭瓷又补充解释,“怎样跳下去,死的时候会比较好看?横着竖着,还是要蜷曲成一团?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跳下去?” “什么?”姚渠没想到她问这个,没反应过来。 “还有如果我被那个石头勾住,在上面死掉了,是不是祭天就会失败?” “哪来的石头?”姚渠走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看,什么也没瞧见。 他不耐烦,伸手想扯住昭瓷:“别耍小聪明了。这半盏茶就到此为止罢。” 冷不丁一根藤蔓拔地而起,也想揪住他。 好巧不巧,两股力相抵,姚渠反应不暇直勾勾往后栽去。 他第一时间想用术法,可这祭天处,他为了防止昭瓷上来专门设了阵法。 如今作茧自缚,倒是他第一个进入这个范围。 石罂花:“呃……” 昭瓷的沉默同样震耳欲聋。 倒是阿紫冷笑一声:“我就说,让你直接把他推下去,你偏要把他缚在原地。” 亮光一闪,深渊将姚渠的身影吞没,最后在他们视线里留下目瞪口呆的神情。 祭天了。 而且应当是有效祭天。 既然茯苓能将自己的能力转交她,那她应当也能把这些转交给姚渠,连带天道锁定她特异的那部分。 但昭瓷不确定能否成功,当然最主要是不敢杀人。之前,便只想把姚渠当避雷针使。哪料他突然来这一下…… 亮光之后,地动山摇停止。 昭瓷的足边缓缓出现个洞,石罂花偷偷摸摸挖出来的。宋洹就从其中,佝偻着背爬出来,嚷嚷:“累死小爷了。” “谢谢你啊。”他扑上来握手,被昭瓷躲开后,默默鼻头再次道,“感谢。” 刚抵达不周山的薛忱一行人,同样亲眼看着妖物停滞片刻。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喃喃道。 薛忱抬眸往山顶望去,脸色异常难看,却没有出声,依照原计划飞速启动不周山内的阵法剿灭妖物。 原先转移到不周山,便是想要用这底下的阵法,看能不能将其歼灭。 一切异常顺利。 众人长舒口气,眉开眼笑,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连绵不断的碎裂声响起。 咔嚓咔嚓。 有种世界毁灭的诡异感觉。 “发生什么了?” 山顶的宋洹缩在树后,与山底的众人发出一样的困惑。 “没什么。”昭瓷蹲在地上,拿块石头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又赶紧抹去,“只是我得去拯救世界了。” 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说出这种中二台词。 姚渠说的拯救世界的法子有两步。 第一,障眼法,靠她这样命数独特的人祭天。 第二,靠薛忱牺牲,防止世界崩溃。 然后就是他们维持秩序,创建和谐新世界。 但昭瓷其实挺疑惑一件事。 据说是姚渠和薛芸领头反抗天道,可这样看来,倒像她和薛忱领头反抗天道。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能完成这两步? 还要多此一举,培养薛忱去死,并从不知哪个角落拎出她去死…… 不过无所谓了。 按之前所算,她也就只能活到明天晚上。 她死了,昭邹能活,薛忱能活,涂珊珊能活,大家都能美好快乐地活下去。 阿紫显形,双手交叠安静地望向她。连最闹腾的石罂花也不说话。 昭瓷拍拍手,站起身,郑重其事道:“你们要记得我这矫健的身姿。出去后,要给我写传记知道吗?” “有屏蔽痛觉吗?”石罂花用叶子捂住眼睛,小声问。 昭瓷再次将碎石往下踢:“有。” 死的时候很快。 但去死的过程像是过了几辈子。 昭瓷阖紧双眼,纵身往下跃。除了衣着,确确实实都和梦里对上。 那最好她跳跃的身姿也是那样好看。 昭瓷宽慰自己,感受风从脸侧掠过,卷起乌发。 坠落的趋势却骤止。 她的手腕被格外冰冷牢固的东西钳住。睁眼,对视上少年那双格外平静的双眸。 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被拽起来,牢牢揽在怀里,脖颈处的皮肤被一下下轻捏着。 咔嚓声愈发密集,昭瓷能看见他身后的世界已经逐渐被席卷来的黑暗吞没。 黑暗彻底扑盖时,便是世界毁灭的时候。 昭瓷想推开他,也想像之前那样下点毒。可手和脚的腕处,却骤然间被极细的链条拷住,连着地,半分动弹不得。 “昭瓷。”薛忱笑了下,勾着链条,像是没感觉到身后的危机,轻声道,“这些,其实我最开始是真的想用来把你锁住。” 但没想到是会用在这。 “在其位谋其职,我享受了薛家给的好处,也应当承担他们的夙愿,从小我就知道早晚得有这一天。”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事和你没有关系的,昭瓷。” “你该开开心心活着,做一切你想做的事,绝不该死在这样漆黑肮脏的地方。”薛忱替她理了理稍微凌乱的发丝,起身。 昭瓷被他锢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像是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她没有劝,只是透亮的泪珠不停往下落。 “我对你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像威胁你啊、想杀你啊,或者揪你的头发、丢你的香囊,现在约莫还得加上一项让你伤心。” “抱歉啊。”薛忱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我应当对你更好些的。但这个世界上,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像幻觉里的那样,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用点狠力:“所以,和他们一样忘了我吧,昭瓷。” 他守护这个世界,不仅仅为了昭瓷。 但他守护的这个世界,一定要有昭瓷。 他曾经一点也不想守护这人世间,这肮脏的、虚伪的,一塌糊涂的人世间。现在却庆幸还好他恪尽职守地守护着。 这样才能遇见她,碰上她在茫茫人海中投来的漫不经心一眼。 “我有看到你之前押了好多东西在我身上。”薛忱笑了下,目光始终未移开,极轻地道,“那我不会让你输的。” 银光悄然没入少女纤长的脖颈,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眉眼却愈弯。 从前他是想着要纠缠到死,成了黄土枯骨都得葬在一处。但真到这刻,他连血都不想溅在她身上。 他献祭后,那些会让她不得不死的枷锁都将尽数消失。 如果她愿意,当然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愿意,回去那个世界也会有健康的额身体。 薛忱看着少女轻阖双目,即使知道她听不见了,还是附耳小声道: “我喜欢你,最最喜欢你了。” / 那日之后,一切回到纷乱前的状态。 魔主被薛芸重创,贺川带领一众长老追击,筹备多年,如今倒很容易就彻底杀死了他。他死时,和薛芸一样的突然和无痕。 岁月静好,青云宗内有着巨大革新。 但对门内弟子来说,上课的上课,种花的种花,好像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涂珊珊站在小院前,敲敲门:“昭瓷,你在吗?” 门没关,小心翼翼地探头,立刻和院里蹲着的姑娘对视上。 “我在。”昭瓷用铲子拍拍土,指着花枝笑道,“你看这个花怎么样?” 涂珊珊看过去:“挺好,做什么用的?” “唔。”昭瓷用根小棒子将它支直,垂睫轻声道,“驱逐魔气的。” 很快又撩起眼皮,笑着解释:“之前不是有些普通人被误伤,魔气入体么?我试了试,这种花当真有效果,便想试试能不能大规模种植。”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风一吹,满园极其相似的花苞便左右摇曳。还有朵丑丑的花拿个小喷壶,四处飘荡。 “那挺好的,恭喜你了。”涂珊珊真心实意道。 少许沉默,她小心翼翼询问:“那个,你要出去走走吗?我们有约着踏青,我、宋洹,还有几个都是你认识的。” “开销还是贺川长老包了,不嫖白不嫖啊。”涂珊珊故作轻快,撞了她一下。 熟识和不熟识的人里,就只有薛忱死了。 涂珊珊挺担心昭瓷的,热恋中的姑娘最容易干点傻事。可她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对怎么复活薛忱这事还不如他们这些人积极,连饭量都是一样的。 私下里,甚至有人说她和薛忱谈恋爱就只是图个挑战性。 昭瓷充耳不闻,考试生活都没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受影响。快过去一年,她每天都按时上课,功课优异,连性子都比以前活泼不少。 可越是这样,涂珊珊越有种莫名的担心。 暴风雨来临前,也是这样和谐的宁静。 昭瓷指指盆栽,摇头:“我就不去啦。我的花今晚应该就会全开,我得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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