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在心底悄悄叹气,刚种咒时,她就好歹毒地试过想让那群魔物直接干掉姚渠,可惜失败了。 脚下地面突然阵剧烈颤抖,说来最近几日,时常遇着地动,可没有哪次如这般激烈。 昭瓷身形一晃,差点就往火海栽倒。一只干枯瘦削的手立时向她伸来,似想拽她一把,她想都不想便躲开了。 “你最好抓紧时间。”见她被拔地而起的藤蔓拽住,姚渠满不在意收手,耸耸肩,“天道出手了。” 要怎么抓紧时间? 昭瓷想着,却没有问,依旧和姚渠保持着距离,反正他肯定很快要讲的。 左右热浪袭来,却与第一回 不同,似乎有层温和的外罩将她与之隔绝,其中藏点熟悉的气息。昭瓷稍稍慌神,再三确认神魂契是解开的。 细细察觉,这股气息和薛忱的又只有七八分的相似。和前不久,侍从说的薛芸术法里察觉到的如出一辙。 “薛家第一任家主也是在这死的,以自身为祭,平息天道怒火。”姚渠背着手,高深莫测地望向山缝里渗入的天光,“她的命数也和你差不多,似生似死,福祸难定。” 薛家的第一任家主。 昭瓷脑海里残留的印象,就是她突然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儿子,还有那个很神奇的阵法。 说了半天,他总算切入正题:“无望崖下布着祭天阵法,也与凶兽命脉相连。等会至日出时分,你便需从无望崖处往下跳,为全人类的存亡争取时间。” 听起来她很伟大。 昭瓷“哦”了一声,倒知道他说的无望崖在哪。原著里写着,薛忱身死的地方,在不周山最顶部的最北边。 姚渠说完,脚底一如既往亮起阵法。并非天道为证的誓言,而是违之即心魔缠身、疼痛难耐的那种——昭瓷委实不再相信任何同天道有关的东西。 姚渠虽是药修的长老,但昭瓷愈发发现,他好像更擅剑修的术法。 一抹浅绿色的光没入土壤中,在阿紫的帮助下,无声息地渗入地底。 相较基础的药修术法,姚渠却一无所觉。昭瓷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头,任由绿光渗透整座不周山。 其实有些事细想都有端倪,昭瓷记起之前涂珊珊提过,每两年一次的切磋大典,姚渠从不参加;甚至平日里上课,也只讲些书面的东西,从未有一人见他使过药修的术法。 还有几回,他认错了药材。但当时包含昭瓷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笑了之,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 绿光突然停下,找到点奇怪的东西。昭瓷蹙眉,驱使这绿光往下探。 热浪滚滚,偶尔能听见碎石晃动坠落的声音。周遭愈发寂然,只有细碎的脚步声愈发明显。 地底的竟然是…… 昭瓷手握拳,牙齿也咬住下唇,绿光如条飘带般涌去。 突然间。 “你在做什么?” 前方的姚渠突然回头,五官皱在一处,冷声质问。 发现了? 昭瓷绷紧身体,大脑飞速愈转,刚准备搪塞过去时,就见他转过身,不满道:“跟上,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两人间的距离,再摆三个她都绰绰有余。昭瓷连忙跟上,地底的绿光也在此时猛地穿过巨石。 果然没错,是被裹成个粽子似的宋洹。 昭瓷抿紧唇,跟着姚渠走过石桥。 火海尽头,一如既往是那座曾藏缕植核的石柱。下桥时,她往火海看去,再没有瞧到之前那张饕餮的脸。 倒是又一次地动山摇了。 “石罂花什么时候会醒?”她问阿紫,紧跟在姚渠的身后。 “你很想它醒?从之前就一直在问。”阿紫淡道,“我可比它有用多了。” 药修与灵植结契,确实能一对多。但灵植间,也有强弱之分,在灵力供养之类的方面,资源会优先想强势方倾斜。 而阿紫和石罂花,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昭瓷挺想把阿紫赶出去的。 但许是百年前的那个她真的是她,阿紫也是她的灵植,这件事有点做不到。 “想的。”昭瓷点点头,话音未落,就听见石罂花非常夸张、假装混有哭腔的喊声:“主人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昭瓷在识海里把它推开,冷漠道:“滚。” 阿紫怕姚渠发现,躲在识海里,甚至连气息都藏得极好。但石罂花,不知是傻的还是没意识到状况,突然间跑出来,直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阿紫:“你在干……” 话语戛然而止。 石罂花都在姚渠面前晃荡一圈,他仍一无所觉。 “这可是不周山。”石罂花抬头挺胸,坐回昭瓷的肩膀,“我在不周山的范围里,完全可以隐身。” 地底的宋洹,低垂脑袋,被绿光一戳一戳仍无半点反应。 “那给你个任务。”昭瓷不敢像石罂花那样大动作,只在识海里,慎重叮嘱。 石罂花用力点头。 两人轻声交谈,没过多久石罂花便拍着叶片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 宋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昭瓷正要收回灵气,就见他突然睁眼,缓缓往她的方向看来。 “救我。” / “婆婆,您没事吧?”玉溪内,昭邹跟着青云宗的弟子,将出逃队伍中摔倒的花白老者扶起来。 老者摇摇头,颤颤巍巍地接过乖张,惶恐道:“你老实同我说,玉溪城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难逃一死了?” 玉溪城外,荒漠隔壁里燃着片喧嚣火海。隐隐可见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撕咬啃噬,扭曲着往前爬来,前仆后继撞在城门上。 上空漾开圈波纹,以股不由分说的力将它们掀翻推远,可它们依旧吐着唾沫,龇牙咧嘴地扑来。 这对奇行种,是突然间出现的,远比之前的魔物危险得多。 “不会的,婆婆你放宽心。”昭邹拍拍她的手,正要再安慰几句,就见那婆婆突然双腿发软向后栽倒。 他这么吓人? 困惑着,就见她抬手指着他身后,瞳仁里映着个长刺水桶般的物种。 昭邹绷紧身体转身,一股腥臭,橙黄的唾沫从他面前垂落。他瞪大眼,突然一道凌厉的银光穿透那怪物,像烤串似的把他烧焦。 拢着披帛的女人踏空而来。 薛家的家主,薛芸。 她很冷淡看了他一眼,嗤笑声,又望向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弟子:“现在的青云宗只能养出废物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蓦地看见片更绚烂璀璨的银光,四方而下,所过之处奇行种尽数化作白烟。 白衣少年御剑凌空,衣袍猎猎作响,乌发被风吹起,露出张冷然精致的面容。 瞧薛芸眉宇间暗藏的骄傲蔑视,昭邹没忍住呛回去:“薛道友他也是青云宗出来的。” 他也不再关心薛芸的神情,搀着老者往前走,轻声道:“婆婆您慢点。” 却又骤然扭头,在漫天的银光里,突然困惑起一件事。 为什么薛芸术法里的气息和薛忱是一模一样的? 明明就算是双生子,气息也会截然不同。 薛忱站在西门的城墙边,手搭石砖,目无波澜望着底下攻势凶猛的怪物。指尖银光缭绕,空中无数的剑影凌然袭去。 护城阵法光芒愈烈,原先差点被打开口的地方顷刻复原如初。 他抬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轻啧一声,只加快砍杀怪物的速度。远远又瞧见片黑影,浩浩汤汤。 是魔物,而且像是被领导着的魔物。 薛忱抬手揉揉太阳穴,心烦意乱,不单单玉溪城内的事。天道反扑,世界重启,眼下的局面虽然凶险,却还在意料之中。 但昭瓷,他完全没想到昭瓷会给他下毒,然后不辞而别,还把神魂契都解了。 下的毒量应当不多,约莫是刚好她走后消了药效。醒来时,玉溪还没乱,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昭瓷的痕迹。 无人记得,无人见过,若非还有昭邹在,薛忱或许当真要以为那都是他睡着时做的场美梦。 偏偏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他又不能立刻抛了一切去找昭瓷。 不知从哪来株蒲公英,周身缠着黑气,明显是妖物所化。薛忱眼都不眨,毫无动作地任由它飘来。 昭瓷的小院子里,好像也有种一片蒲公英。 他不记得了,但本子上或者昨天的梦中,起风时,小院里开了花的蒲公英会翩跹远去。有的点缀青裙,有的于乌发间安家。 飘到眼前时,蒲公英却突然变成张长满毛的兽脸,头长犄角,身体逶迤拖着条黑尾。薛忱伸手,摁在它的脑袋上,稍一收力便将其化作粉末。 白茫茫一片,徐缓飘远,倒有点像蒲公英的模样。 少年轻声的呢喃随风散去:“好烦。” 薛忱将肩上阖眼修养的饕餮往底丢,拍拍灰,提剑纵身跃下城墙。剑如飞影,凌厉且锐不可当。 不单是青云宗的弟子,玉琼楼和其他门派都在竭尽全力抵御外敌,绝非薛芸之前所言“废物”二字。 甚至他们听见这等诋毁词汇,都没闲心回应。 南门处,薛芸赶到时,情形远比想象中好得多。门坚且牢固,百姓早已被疏散,那些年轻的弟子竟都被良好组织着发挥作用。 妖物被短暂击退,为首的弟子擦擦额头的汗,冲她行礼,不卑不亢:“薛家主。” “贺川呢?”本来听说他在这,薛芸环顾一周,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并未见到。” “那……”话语被一阵突然的“嗙”声打断,不远处,地面凹陷一处,灰烬腾起,夹杂着股清新盎然的灵气。 这股气息,她见过几回,在被自家好儿子藏起来的姑娘身上。 “你们青云宗的弟子可真是,”薛芸顿声,连连冷笑,“此事了结后,本座定得上门讨要个说法。” 灰烬散去,底下却出现一片地牢的遗迹。 薛芸不记得薛家还有这处地,稍稍蹙眉。见清正中屈腿坐着的老者,眉头愈紧:“贺川?” 之前贺川和薛芸走得挺近,如今,却是如此复杂的状况。周遭弟子弄不清情况,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未立刻发声。 “莫怒莫怒。”贺川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我识人不清中了计,被关在这地方,寻常方法实在出不来,才只得如此。” 说实话,若不是那叫昭瓷的小姑娘不知从哪晓得他的下落,派来几只藤蔓小人,他得睡到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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