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 原是留着给他们在青云宗收拾东西的。但昭瓷随便揣几件衣服, 直接来的玉溪, 想看看是否有小说里写的那些不对劲之处, 等之后再赶去瓮城。 她捏着手里的地图, 一扯帷帽, 如临大敌般往玉溪的中央地带走去。 小说里写论坛召开的前几日,玉溪是:「市集混乱,四处弥散着不详的氛围。不时能瞧见妖魔招摇过市, 作恶玉溪。」 完全不像。 昭瓷一路观察,心稍微定些, 那就很可能不是这次的瓮城论坛。 不远处,人群拥挤,异常热闹,她想都不想便要绕道走。 但还是有话语,随风入耳。 “薛平稚,帮我押薛平稚。” “我也我也,押五百灵石。” “那我押薛忱……一个灵石吧。” 昭瓷耳朵微动,挪开的脚步硬生生拐回来。她稍一犹豫,扯紧帷帽往那走去。 听了会儿,大致弄明白薛家弟子每到年底会有次评比,标准不知,但最终排名结果会公之于众。 久而久之,坊间便兴起赌局,押评比的前三名,押中者可瓜分巨额奖金。 道理她都懂,但…… 昭瓷视线从上往下,眉头越拧越紧,终于在倒数几位找到了薛忱的名字。 这里公布的名单,是按照坊间押灵石的数量排的。 在巨额数值间,薛忱名字旁那个位数的灵石瞧起来分外孤零。 第一是,昭瓷又看回去,在心里读了出来:薛平稚。 这又是谁啊?小说里提都没提。 昭瓷完全迷糊。 按道理,薛忱名声、天赋、出生都在那,怎么也不可能排这么后啊。 昭瓷是想走的,迈没几步,又拧着眉头回来,转而走向押灵石的地方。 这种公开的排行榜,排后边一点也不好看。 作赌的人很多,排好久的队,才终于轮到她。 计数的是位年轻小伙,身侧堆着小山似的灵石。 “又押薛平稚是吗?”伙计头都不抬,指着另旁道,“灵石丢那,其他东西可在我这兑成灵石。” 话音刚落,面前便铺开一片灵植,绿植的气息扑面而来。 伙计停下动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又赶紧拨动算盘往另头喊道:“薛平稚加……” “不押他。”那姑娘家骤然打断,扬了扬下颌,冷淡道,“全押薛忱。” 薄纱晃动间,隐隐露出姑娘家冷若冰霜的面容,似乎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神情格外淡然,与周围热闹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伙计边做登记,边好奇道,“这几年来押少主的所有灵石加在一起,都不若你一人押得多。” 昭瓷掌心全是汗,连魂都开始飘,艰难地“嗯”了一声。 伙计恍然大悟,以为她自有用意不愿多说,便没再说话,于薛忱的名字旁写下一串数字,排名霎时有变。 虽还进不了前几,但总算不是垫底。 昭瓷看那排行榜无形间顺眼许多。 正要走时,又听伙计热络道:“等会有百戏人的表演,全玉溪知名,姑娘想去看吗?我可带姑娘直接去。” 百戏人就是耍杂耍的,颇受欢迎。 “不。”那姑娘言简意赅。 开口刹那,屋内温度似乎都降低不少。 呃…… 执业多年,这伙计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难亲近之人。 沉默间,那姑娘家的身影已然隐没在人海中。 果真狠人话都不多啊——连走路都很特别,同手同脚。 店伙计边收拢那堆药材,边暗自咂舌。 “这是,”里边有人听到声响,走出来后同样咂舌,“出手挺阔绰的。谁啊?” “不晓得。”伙计摇摇头,又回忆方才姑娘家冷淡的神情语调,肯定道,“应当是那种化成姑娘样貌的百岁修士罢。” / 灵植能再种,面子不能丢——虽然不是她的面子。 昭瓷背着手,心情舒畅地往前边走去。 不远处就是薛家所在,金色的“薛”字于阳光底闪着亮光。 昭瓷原是想就这么进去。 来前打听过,只要能证明青云宗修士的身份,薛家是很容易进的。 突然的,她眼前一花。 一回生二回熟,昭瓷倒是很快意识到又要出幻觉了。 这次却不再是之前那样完整的片段,仅仅是一片朦胧的黑雾里,和凝视着她的那双赤红竖瞳。 眼尾上挑,瞳仁深邃,依旧是很漂亮的眼睛。 昭瓷一眼就知道是谁。 幻觉很快散去。 昭瓷摇摇脑袋,很快镇定心神,踱步往薛家走去,速度却不自觉放慢。 两侧枝叶作响,晴空万里,风中却无形间有点黏腻潮湿,呼呼而过,卷起一地的枯枝败叶。 临得近了,昭瓷突然像是心脏被揪住,有刹那喘不上气。 突然的,识海剧烈颤动一瞬,似乎闪过缕黑雾,很快地又恢复平静。 昭瓷却猛地停住脚步,瞪大双眸。 识海里的激荡不属于她,也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但有神魂契在,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还有刚才的幻觉。 四周喧闹,艳阳高照,昭瓷却如坠冰窟,手脚都止不住得发颤。 ……入魔。 薛忱怎么会现在就有入魔的迹象? 她抿抿唇,消了从薛家正门走的想法。 如果薛忱在这时入魔,那依小说而言,薛家这时就已经乱七八糟了。 有神魂契在,昭瓷总算明白薛忱找她怎么那么容易。 因为她找薛忱,也很容易。 昭瓷立在石墙之后,身影埋没于绿植间,悄悄地往里丢了个藤蔓小人,识海里的画面,便随着藤蔓小人所视而动。 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突然有隐约的人声,是名女子的。 “先到此为止罢。” 昭瓷指使着藤蔓小人藏进角落,很容易就认出是薛家的家主。 薛芸抬手,面前那片肆意生长的黑雾终于停下扩散趋势。她还算满意地点头,往黑暗深处望去:“不错,倒是比我想得要出色。” 压抑的几声轻咳作了回应,伴着很浓的血腥味。 黑雾散去不少,露出少年染血的身影。 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似的。双瞳异色,一黑一红,于眼角渗出的血珠,混着面上的血水淌落,经过那点妖冶的红痣。 “家主,这……”身侧仆从仓皇收回视线,惴惴不安。 “不用管。”薛芸转过身,看都不看一眼,冷淡道,“这点伤,死了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她晃动的裙摆从角落的藤蔓小人身侧擦过。 昭瓷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小说里可没写,薛忱体内的魔气是这么来的,被生母灌进去的。 每次魔气入体,她和薛忱连着的识海都会悸动刹那。 之前在青云宗时,她偶尔会心慌,不晓得是不是因这。 古籍里写着,离得越近,神魂契的影响越深。 她唤出石罂花,低声道:“薛家主走后,你就去找薛忱。” 石罂花怎么得也算上古植物,还是很会隐匿的。 方才听见些侍从的交谈,昭瓷又推算了一下,薛忱入魔的隐患,正是在今晚埋下的。 若今晚剧情没有改变,那一切就…… 没有回旋余地了。 / 等薛芸走后,薛忱才有所动作,连咳几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 他微蹙眉,倒是不太适应视线里骤然的清晰。 没过多久,上边传来仆从的声音:“稚主,请。” 薛忱轻啧,漫不经心地往身上丢了几个洁净术。 薛平稚到的时候,正巧见少年刁咬着发带,五指梳理发丝,在杂沓的地牢间依旧格外惹眼。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存心叫薛忱添堵:“少主。” 薛忱扯紧发带,都懒得撩眼皮:“干什么?” “这话说的。”薛平稚连笑几声,慢条斯理道,“我这当表兄的,自然是来关心你的。你怎又惹了家主不快?这可丢尽薛家的脸面啊。”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牢内少年,以种胜利者的姿态。 “说完了?”薛忱波澜不惊,睨他眼,冲外边扬了扬下颌,“说完了就滚。” 又是这目中无人的模样。 薛平稚咬牙切齿,蓦地冷笑道:“从前我还真嫉妒你,现在倒觉得无甚必要。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薛忱目光落在他身后某片阴影里,蹙眉,没再应声。 薛平稚来这就是想瞧薛忱不痛快,可见他这无所谓的态度,不痛快的倒成了他自己。 有时他也会觉得,薛忱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薛芸手段是有,能力是有,就是心太过狠,对自己亲儿子更是狠得不像话。 他挥手,牢门闪过银光,很快轰然大开。 薛平稚理理衣袍,抬脚往里迈,进去后又警惕地把门合上,以防薛芸发现异样。 之前软禁薛芸,已经叫她动了怒;若是再发现他私下来这,还不晓得怎么样。 “我才知道,每到这时你一身修为都使不出来。当个废人的感觉如何,不好受吧?”薛平稚蹲在角落的少年面前,扯起足有腕粗的铁链。 听见丁零当啷的声响,他很快愉悦勾唇, “我不能杀你,但叫你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薛平稚面上笑意加深,越说越起劲,“刀伤剑伤对少主你都不算什么,可听说五毒门有种术法,能叫人尝锥心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当真好奇得很啊。” 面前的少年不说话,他只当人在害怕,得意道:“你若是跪叩三个响头,我倒是能考虑放过你。” “你自己权衡。”薛平稚双手环胸,俨然胜券在握。 没有回应倒也不催促。 他的目光落在薛忱头顶那条银白的发带,挑眉,伸手就想扯掉:“你什么时候又换新的了?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 倏忽间,石壁轻颤。 薛平稚只觉眼前一花,头顶五指如铁箍般冰冷坚实,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摁着猛然撞到地面,吃了一嘴的碎石。 “你……”他震怒,想调动灵气,却发现丹田被淡薄的黑气封死,后知后觉地慌神。 嗙! 又是一声,他的脑袋被攥着用力撞在石墙上,有灰自头顶坠落。那张还算俊秀的脸,很快被污泥、血印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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