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对着这些并没有什么反应。 到最后反而问道,“你父亲身子可还好?” 四太太对国公爷的事不大清楚,看向三太太,三太太答道, “好多了,老寒腿也不如过去发作频繁。” 长公主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淡声道,“那就好。” 这一夜,长公主忽然唤朝云替她取来年少时常弹的伯牙琴。 老人家素手弄弦,试了好久方弹了一曲《破阵子》。 没有过多的技巧,从头到尾曲调激昂充满征伐之气。 少顷,曲调越来越快,颇有破釜沉舟之势,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幽幽的轻叹。 长公主指尖一颤,缓缓收了音。 偏殿并未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长公主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浮华弄影,灯火婉约,一道巍峨的身影浅浅投在地上。 “大晋用兵西楚,蒙兀蠢蠢欲动,信王趁此机会,暗中颇有些动作,殿下近来压力颇大吧。” 长公主阖着眼开门见山道,“昨日朝臣递了不少折子给陛下,请求立信王为太子,陛下念着强敌在侧,国赖长君,心中有些属意信王。” “王赫,书淮很快要二征西楚,他需要我的支持,而我也需要王家佐援,信王与书淮起了龃龉,一旦他登基,对王家没有好处,你我何不联手,彻底断草除根,只要五皇子登基,我保王家荣华富贵。” 国公爷立在窗外笑道,“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长公主道,“你带着人上书,驳斥立信王的提议,你与镇国公在朝中分量极重,陛下绝不会枉顾你们的意思。” 国公爷轻轻一笑。 长公主这是想彻底把他和镇国公拉到自己的阵营。 国公爷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王家的立场, “殿下想除信王,得先让陛下对信王失去信任,臣倒是有一计,可解殿下之忧。” 长公主见国公爷不肯入毂,长长叹了一声气,沉默片刻问道,“你说吧,什么计策。” 八月初十,朝中有传言,道皇帝年事已高,不如早日退居太上皇,让信王登基,有年轻的君王坐镇,即可抵御外侮,亦可安臣民之心。 皇帝被这个消息气得吐了一大口血,一道敕书夺了信王的兵权,吩咐高国公与镇国公替代信王驻守萧关与榆林两处。 皇帝这还不放心,念着朝中唯一能跟信王抗衡的大臣便是王书淮,立即召王书淮入宫,言谈间要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约束信王,王书淮欣然应允。 除了利用他制衡信王,皇帝还提到征西楚之议,看样子皇帝也看出自己时日不久,意在临死前立骇世之功,求青史留名。 王书淮悉数应下,出了奉天殿,霞光万丈,广阔的丹樨被披上一层浩瀚的锦毯,脚下宫殿鳞次栉比,金碧辉煌,王书淮立在台樨上,望着此情此景,胸间激荡,若有铁马铮铮。 国公爷这一招何尝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时他出了午门,上了王府的马车,褪去一身绯红官袍,换了一件月白的直裰,不紧不慢往第一女子书院奔去。 谢云初将堆积数日的庶务处理完毕,这一日也早早跟着王怡宁等人出了山门。 孩子们已放学,山门前的地坪上停着几位少夫人的马车。 高詹每日准时准点在山门接王怡宁,自太子出事,他从虎贲卫副指挥使调任羽林卫副指挥使,平日在奉天殿戍卫,奉天殿有六拨侍卫轮换,高詹反而比过去在太子跟前当差要清闲许多。 眼见王怡宁头一个跨出山门,高詹阔步过去,二人视线远远地便黏在一处。 王怡宁这些年气色养得越发好,性子本就娇嗔,瞧见高詹目光如隼热烈地投来,施施然瞪他一眼, “你整日这般清闲,小心皇帝舅舅扣你俸禄。” 王怡宁手里拿着一卷书,高詹替她接过,自然而然便来牵她, “扣我俸禄,我便给你做马夫,总归郡主饿不死我不是?” 大庭广众之下,王怡宁怎么可能牵他,不客气地将他手掌挥开,“一边去。” 却还是摇曳着笑容跟在高詹身后往马车走。 高詹哈哈大笑,抬眸间,见朱世子手执香扇优哉游哉往这边来,停住脚步问, “你今日怎么来了?” 朱世子并不常来,不过若是下衙早,便顺带来接萧幼然回府,他笑着朝王怡宁二人施礼, “今日衙门无事,便早些过来了。” 王怡宁见他手里拿着几把香扇,问道,“这是买给幼然的?” 朱世子笑嘻嘻道,“幼然说书院飞蝶多,吩咐我买扇子送过来,郡主瞧瞧喜欢那一把,先挑着玩。” 王怡宁才不会先挑,“我上了年纪,不跟姑娘们攀比,等她们挑了剩下的给我。” 高詹闻言不悦道,“你上了什么年纪?这里哪个不以为你十八岁,切莫妄自菲薄。” 王怡宁俏脸绷红,气得往他腰间揪了一把,“别嘴贫,我可是长辈,你让我留点脸面。” 这时萧幼然与江梵一道出来,听了这话都跟着笑。 江梵的丈夫郑俊来的最早,见江梵出来,连忙从马车跳下,高高兴兴迎过来,郑俊此人最是细心,江梵小日子还未过去,却坚持来书院,郑俊不大放心,怕她肚子凉立即递了一个手炉给她,温柔地望着她,“累坏了吧?” 江梵接过手炉,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见他额尖满是细汗,掏出帕子踮着脚替他擦拭,柔声道,“我哪里就累坏了,日日跟姐妹们在书院吃喝玩乐,怕是比你在衙门还舒坦。” “那就好。”郑俊忙朝众人施礼,牵着江梵先行一步。 看得出来夫妻二人平日极是和睦,江梵到了郑俊跟前,便没了在姐妹当中的长吁短叹,反而是神采奕奕的,一面往停在路旁的马车走,一面不知在吩咐什么,那郑俊只管点头,什么依她的。 萧幼然这边依着王怡宁的喜好,亲自挑了一把给她,随后递给身后跟着出来的谢云初和沈颐,见朱世子衣襟微乱,信手便替他拂了拂,修长的护甲不小心带过朱世子下颚,朱世子喉结微滚,就这么握住了妻子的手,萧幼然看出他眼底的情意,羞涩地瞪了他一眼,欲挣脱手,朱世子不肯,萧幼然举起粉拳锤了他几下,他这才松开。 沈颐晓得谢云初喜欢海棠粉,将那把粉色的香扇让给她,自己挑了一把梅花扇,见朱世子和高詹都来接妻子,环顾一周没看到丈夫李承基的身影,颇有些懊恼。 正蹙着眉,一道黑色的劲马忽然在前方停下,只见高大威猛的丈夫从马上一跃而下,脸色依旧是那般冷冰冰的,脚步却丝毫不见迟疑,二话不说来到她跟前,温声道, “我来晚了些。” 李承基相貌谈不上出色,气势却十分凌厉,一看便知是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大将军,他眼里看不到旁人,唯有那个子娇小却格外俏丽的小妻子。 沈颐一望见丈夫,又跟在旁人跟前完全不一样,不知不觉嗓音柔了眉梢也歇着春色,她嘟着嘴轻轻锤了丈夫胸膛一下,“下回可不许晚了。” 李将军什么都没说,只淡然点头。 谢云初摇着那把海棠香扇亭亭俏立,看着姐妹们其乐融融,感慨万千,纵然夫妻间有矛盾有龃龉,有柴米油盐,更有相互扶持,打情骂俏,忽然余光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下了马车来,她这才移目望过去。 中秋将至,秋意甚浓,些许橘黄的落英从他周身掠过,那双眉目没得挑,有着清风明月般的俊朗,又添了几分额外的冷冽贵气。 跟旁人比起来,她这丈夫就是画中仙,少了几分烟火气。 然而下一瞬,那长身玉立的男人,从画里走出来,缓慢来到她跟前。 他朝其他几位姑娘看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眉目炽艳的妻子身上,眼底微微淌着一层炙热。 谢云初顺着他视线转悠一圈, 有人欢欢喜喜像投林的雀鸟,有人拧着耳郭耳提面命,还有人半是撒娇半是依偎你侬我侬,独他们夫妻俩相对无言。 谢云初面颊隐隐发烫,视线最后磕磕碰碰撞上王书淮逼人的眉目,懵然开口, “给我一点时间。”
第100章 车辘滚滚,霞光褪尽,京城仿佛浸在一片暗青的水色里。 冷杉递来一叠西楚邸报给王书淮,王书淮手搭在小几边上神色沉静一一过目,西楚战事告一段落,却没有完全结束,战士们还在边境休养,随时等着王书淮主动出击。 谢云初就坐在对面,静静望着他。 回想方才山门前的一幕,她忽然想,她为什么不能像沈颐那般,跟丈夫肆无忌惮撒娇。 或许是那份清醒克制让她在王书淮面前始终保持一份距离,又或许还有些难以释怀的芥蒂,让她根本无法彻彻底底跟这个男人敞开心胸。 那日江梵打趣她,若真有个脾性好任她颐指气使的夫君在跟前,她愿意换吗,当时喉咙明显打了个哽,那一瞬间她明白,她不愿意。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对这个男人还有感情。 四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王书淮一次又一次往她心坎上敲击,她收获了太多,也明白了更多,纵然不可能像前世那般孤注一掷爱他,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是时候褪去那一层桎梏,慢慢走向他。 面前的男子修长的手指深深捏着邸报,眉目轻蹙罩着一层疏离的冷色,时而凝神思索战事,时而抬眸往她递来温柔一眼,看完邸报,王书淮抬起眸,见谢云初有些失神问道, “你在想什么?” 谢云初摇摇头,“没什么…” 她今日穿了一件樱花粉的提花牡丹缎面袍子,眼眸如水,双颊泛红,又白又嫩的脸蛋生生将身上那樱花粉的嫩色给压了下去,王书淮将小几移开,倾身过来,谢云初后脊紧紧贴在车壁,睁着双目镇定望着他。 王书淮双手撑在她两侧,清隽的双眸如倒垂的星海,亮度惊人。 谢云初看着那张近在迟尺的俊脸,承认有那么一瞬的心动,缓缓吁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这是谢云初第一次主动亲他,方才那点没由来的嫉妒与遗憾甚至是失落瞬间消弭于无形,王书淮牢牢盯着她不敢动,她的唇瓣太软如同漂浮在天际的闲云,轻轻在他心尖蹭了蹭又离开了。 谢云初抽离后,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王书淮显然不满足于此,宽大的掌心覆过她后脑勺轻轻渗入她发梢间,控制住她后脊,随后势如破竹地衔过去,薄暮冥冥,呼呼的寒风从车帘缝隙里灌进来,从耳畔一啸而过。 粗粝的指腹有以下没一下摩挲,绵绵的热浪仿佛要从眉间唇齿甚至身子深处慢慢往下坠,谢云初所有的呜咽被他含在嘴里,双手要去推他,刚碰上那坚硬如铁的胸膛与胳膊,他贸然用力,她双臂蓦地发软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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