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淮忽然有些气闷,方才她对他可不是这样,也懒得与她计较,先去了浴室,谢云初随后招呼林嬷嬷进去,去了另一间,双腿又酸又胀,跌跌撞撞走不成路,看得出来王书淮留有余力,否则她还真扛不住。 累极,一宿无话。 次日起,王书淮又是不见踪影,谢云初已习以为常,三太太那厢遣了嬷嬷过来,请谢云初今日去琉璃厅教导几位姑娘才艺,林嬷嬷告诉谢云初, “二小姐不想参加赏花宴,三太太非逼着她去,二小姐迫不得已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 让谢云初当家她不高兴,陪着姑娘们插花吟诗她倒是乐意的。 收拾一遭便过去了。 谢云初父亲自来对她十分严格,不仅年少习书写字,每日亦是插花绣艺下棋投壶,样样不落下,自来在京中有才女之称,今日便与几位小姑子读了几页《世说新语》,王书仪倒是听得认真,王书雅和王书琴却是神游太虚。 王书淮今日一直在奉天殿侍诏,经西楚一事,皇帝发现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心思敏捷,智计无双,于是召他在身边以备咨询。 不一会信王求见,提交一份巡防计划图交给皇帝,皇帝低头认真翻阅,王书淮与信王抬眸对了一眼。 一个平静无澜,一个深邃如海。 视线很快交错开,谁也不搭理谁。 信王没有惯着王书淮的毛病,王书淮也没把信王放在眼里。 两年前也是在奉天殿外,那日雷雨交加,信王一身狼狈如同孤狼锐利地瞥了他一眼,王书淮与信王并无交集,当时微觉疑惑,如今明白了,那日长公主召他进宫,把谢云初定给他为妻。 所以,信王当是觊觎谢云初久矣,联想岳丈的性子,若信王不是皇子,谢云初指不定不会嫁给他。 想明白这些,王书淮心里并不好受。 皇帝阅完折子,抬眸看向信王, “你这巡防图上调了一部分北境兵力入驻西楚边境,是何故?昀儿,蒙兀始终是我大晋心腹之患,不可轻怠。” 信王垂首淡声回,“儿臣担心西楚狡诈,故而以兵威慑,以防西楚变卦,再者,这些兵力佯装马夫,未来便可接收西楚马匹,也算是一举两得。” 皇帝微微蹙眉,看了一眼王书淮, 王书淮朝信王拱手回道, “信王殿下,靖安王恨得是我王家,而非大晋,西楚之所以愿意换马匹给大晋,无非是希望大晋能顶住北方蒙兀压力,好给西楚喘息之机,靖安王主政多年,若这点心胸气量都没有,西楚早皮之不存,殿下此举,定让西楚怀疑我大晋首鼠两端,将适得其反。” 皇帝合上折子,赞同道,“言之有理,昀儿啊,和谈好不容易结束,取得超预期的效果,不可轻易激怒西楚。” 信王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先朝皇帝作了一揖,随后看向王书淮,嗓音不高,却咄咄逼人,“王大人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万事指望别人自觉?” 王书淮算看出来,信王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抬了抬衣袍,又是一揖,“臣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其一,我已留有后手以约束西楚,既然明面上是和谈,那么便不能在明面上部署兵力,否则便是撕破信任,对两国均没有好处,一旦西楚大晋出现裂缝,蒙兀必趁虚而入,还是信王殿下有把握两线作战?” “西楚边境本部署了常规兵力,臣以为殿下不必多此一举。” “其二,”他宽袍一收,负手在后,“人有的时候也要信命,该我的便是我的,跑也跑不掉。”这是回应信王方才的一语双关。 信王听了他后面一席话,眼底浮现一抹轻蔑。 皇帝不知道二人打什么马虎眼,将折子往前一丢,“重新改了再给朕瞧。” 信王慢慢将折子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幽幽瞥着王书淮,“本王请教王大人,依你之见,西楚边境该如何布兵?” 皇帝也朝王书淮看来。 王书淮深知此时的自己远不到锋芒毕露的时候,连忙拱袖再揖,“臣是文官,不通武略,此事还请圣上与殿下做决断。” 皇帝看出儿子在针对王书淮,不悦道,“行了,回去重拟。” 夏雨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屋檐被湿漉漉的暮烟笼罩,王书淮衣襟披霜,快步回了书房,待他换了一身湛色直裰出来,侍卫兼马夫齐伟给他递来一道口讯, “南边传来消息,证人乘船不日便可抵达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 王书淮淡淡颔首,系好衣襟在案后坐下,西楚一走,关于丈量鱼鳞图册的议案又重新提出,皇帝夹在新旧两派权贵中,犹未做出决断。 王书淮今日不知是疲惫了还是怎么,坐在案后迟迟不曾投入公务,齐伟跟随王书淮多年,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信王的事,齐伟也看得分明,“主子,要不要属下帮您查一查信王?” 今日侯在宫门口时,正撞上信王府的小厮,那小厮对他冷嘲热讽,齐伟便知信王与谢云初之间不简单。 主子心情不佳,或许想知道二人的过往。 王书淮冷锐地盯着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齐伟立即跪了下来。 “属下知错了。” 只要谢云初是他的妻子一天,他就必须信任她,猜疑是夫妻离心的种子,王书淮不想也不屑于这么做。 成婚之前她与信王早识,无论他查什么都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与其盯着过往,不妨想一想未来… 王书淮再一次忙到深夜,对于西楚的案牍术同样可以用在江南,只是从何处着手,他需要列个纲要来,这一夜在书库内辗转,实在乏累了,坐在墙角楼梯处望了望窗外那轮明月。 月明与花色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他仿佛瞧见一娉婷女子从月纱里走来,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端庄明丽…这样的画面又与昨夜床榻上那道倩影重叠, 王书淮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来到书房西北角窗下一蒲团上,他少时常在此处打坐养心,坐了片刻,人渐渐平复下来,继续回到书房。 五月二十是皇后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地点在梁园的揽月阁。 离着赏花宴还有两日,谢云初奉长辈之命,带着三位姑娘在花厅习书练琴。花厅摆着三架古琴,三架古筝,两侧墙壁均挂着姑娘们的画作,诗词歌赋应有尽有,高几还搁着一些茶水点心果脯之类,各人有条不紊准备着,花枝曼妙,竹影重重,化作花榭一抹凉。 谢云初给大家的建议是选自己最擅长的一项。 二小姐王书琴人如其名擅长古琴, “如此也能应付我母亲了。”王书琴出身优渥,日子无忧无虑,名利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也就少了那分争强好胜的心,她懒懒散散地弹琴。 谢云初没管她,转身问王书雅,“四妹妹呢。” 王书雅抬眸看了一眼谢云初,支支吾吾垂下眸,“我…不太想去…” “为什么?”谢云初随口问道。 王书雅愣了少许,将头埋得更低,“我凭什么要站在台上,让那些男人品评?” 这话一出,谢云初愣住了,难以想象平日最不起眼的姑娘说出这番见识来。 谢云初很快回想起前世的王书雅,前世她一心操持二房家业,与其他几房姑娘没太深的接触,对王书雅并不了解,最后的印象是四太太逼她嫁给了不想嫁的男人,出嫁半年后王书雅吞金而死,此事彻底打击了四太太,导致夫妻俩被国公爷夫妇狠狠责了一顿,从此长公主对四太太疏远了。 一个人得多大的勇气才会吞金而死,定有过不去的坎。 谢云初看着王书雅柔弱的模样,泛起了心疼。 “那你说服了你母亲吗?” 王书雅绝望地摇摇头,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秀气,任谁瞧一眼都心生怜惜,谢云初不是菩萨,没有管闲事的心思,只拍了拍她的肩,算是无声安抚。 至于那王书仪主意就大了,“我样样都要选。”她并无明显长处,干脆以多取胜。 谢云初替她挑了几本书让她学,也就没管了。 到了二十这一日,府上夫人小姐少奶奶齐齐出动,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前往梁园。 揽月阁是一环形建筑,共七层,成排的雅间环绕硕大的中庭,彩绣辉煌,楼高庭阔,巍然壮观。皇帝发话,要在这次宴席替几位未婚的皇子郡王婚配,名为赏花实则采选,规格又比往日高了不少。 王家尊贵,分了位置极好的一间雅室,三太太为了督促女儿王书琴上场,亲自坐镇,窦可灵与许时薇铆足劲往几位太太跟前献殷勤,谢云初便趁机溜走了,原是要寻萧幼然结果先撞到了江梵,人被江梵拉去临江的雅室喝茶。 夏日明媚,湖风裹挟绵长的阳光热辣辣洒进来, 江梵先替谢云初斟了茶,高兴地告诉她,“替幼然给你报喜,她又有了。” 谢云初第一反应是有了什么,很快明白是有了孩子,喜出望外,“难怪方才没瞧见人,果真如此,倒是大喜。”萧幼然盼了孩子许久。 她们几个手帕交当中,平日要属江梵性子最温柔腼腆,她轻轻扯了扯谢云初的衣袖,亲昵问,“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快了。” 谢云初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想起一桩要紧事来,前世仿佛就是这个月下旬怀的珝哥儿,当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那次王书淮也罕见露出笑意。 日子一算,该是五月初一那夜怀上的,今生五月初一她不曾与王书淮同房,那珝哥儿怎么办? 谢云初心一下子拢紧了。 她这模样落到江梵眼里,便是被人戳了痛处,江梵最是柔善,连忙绕过来抱着她, “我的好初儿,怪我多嘴,孩子也是缘分,急不来。” 谢云初一听缘分二字,眼泪滑了下来,重生这么久她都不曾哭过,一想到可能与珝哥儿失之交臂,这一瞬心痛如绞,到底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心里终究不能完全割舍下。 不,如果注定是她的孩子,他迟早会来的。 谢云初打住眼泪,破涕为笑宽慰江梵,“我没事,我没事的…” 总算是劝住了,江梵又想起另外一桩,担忧看着谢云初,“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与王大人有了隔阂,你从不在我们姐妹当中说长道短,那日罕见嚷着要和离,她们俩都当你玩笑话,我却知道你是个慎重的,和离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轻易说出口?” “再说了,我夫君前几日与你家王大人一道吃酒,他说你家王大人看着像有心事,在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话给惊讶到了谢云初,她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忙问,“你是说王书淮喝闷酒?会不会看错了。” “同一桌喝酒呢,怎么会看错?” 江梵笑道,“我夫君回来学给我听,说那朱世子笑话你家王大人,‘书淮没有心,何来心事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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