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缓缓而下,苍翠中点缀着零星的红粉,山岚弥漫萦绕,风清气润。 河水从鸡冠坡旁边的峡谷流出。 清澈的小河如玉带一般,将枣花村环绕半抱后,才依依不舍地蜿蜒流向远处。 果然如老陈头所言,枣花村当真是个环境极好的地方呢!只刚一见面,林岁晚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将最后一口牛舌饼“啊呜”吞掉,扶着祖父的肩膀站在了车板上,垫着脚望着那屋舍聚集的村庄。 抛开了之前的胡思乱想,她此时已经有些期盼着与外祖父见面了。 可让林岁晚万万也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次见到外祖父时,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第34章 夕晖下, 土房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掠过盖着灰瓦或茅草的一座座房顶,缓缓飘散在山峦与大河之间。 老陈头并未赶着牛车进村, 而是拐了个弯,直接沿着玉带河绕道去了村子最东边。 此时村里的妇人估计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淘米洗菜磕牙巴呢, 若是带着赵先生的亲戚从枣花村横穿过去,怕是又要被她们问东问西的给纠缠上好大半天! 老陈头最不乐意跟呱噪的妇人打交道了,听着玉带河里清清静静的水流声,他十分自得于自己的机敏! 大青牛沿着河堤走了不算太久,绕过了一小片柳树林后,一座临河而建的灰瓦青砖四合院就跃入了眼帘。 机敏的老陈头远远瞧见围在四合院大门外空地上的人群时,面上的自得瞬间散去, 就连清清静静的水声仿佛也变得有些吵人。 真是怎么躲都躲不过,瞧瞧这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脑袋,难不成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齐刷刷地跑到赵先生家门前来了? 男的扛着锄头, 女的提着菜篮,还有小孩在人堆里钻进钻出。 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赵家大门处瞧,那神情热切得就像是挤在县城灯会上看杂耍跟猴戏似的。 “嘁,真不像话, 都没事干了不成,就只顾着瞧别人家热闹!”老陈头撇嘴嫌弃,手脚却十分实诚。 他挥着鞭子拍了拍大青牛屁股,麻溜地赶着车挤到了人群外围,侧头问一名青年道:“二栓子,这是在围着瞧什么热闹呢?赵先生家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村子里的人都提前知道赵先生家有亲戚上门的事了? 二栓子语气夸张道:“老陈叔, 您该想不到吧,赵先生原来不仅会读书写字, 他被贬来北疆之前,竟然还中过状元呢,还是六首状元!” 二栓子其实不并知道六首具体是哪六首,但总之是顶顶厉害就对了! 二栓子抬了抬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穿着一身青布儒衫的青年,语气不屑道:“这不,周耀文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赵先生的过往,回村一顿挑唆怂恿后,他亲娘侯二婶子又巴巴地跑来找赵先生闹呢,赵先生没让他们闯进门去,就在门口跟他们讲了好一会儿的道理了。” 老陈头理清楚因果干系后,猛地扭头看了林晔亭一眼,那惊讶皱巴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您妻兄当真中过状元吗?” 林晔亭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拙言此人品性虽一般,但读书确实十分厉害。 老陈头心里纳罕,却又暗自腹诽道,就算赵先生真中过状元,跟周耀文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有什么可闹的? 老陈头这念头刚落,赵家大门外,周耀文的亲娘侯氏估计是讲道理又没讲得赢赵先生,竟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 她扭曲着一张老脸,指着赵拙言大骂道:“你个黑心肝的奴子,少在老娘面前东拉西扯!” “你既然娶了周红英,那就得恭恭敬敬地尊我一声祖母,称耀文一声小叔才是!你一个被流放发配的罪人,我们都还未嫌弃你,你倒还装腔作势拿乔起来,要不是你这些年藏着掖着不肯指点耀文,耀文又何至于蹉跎了十多年都未考中秀才!” “这些年咱们家供耀文读书科举几乎是勒紧了肚皮过日子,耀文为考科举更是几乎要熬干了心血精力,这都是你害的!是你欠咱们家的,你休想要赖掉!” 侯氏理所当然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咱们家占理!你今日要么赔给我们两百两银子,要么就答应以后会指点耀文,并保证让他明年能考中秀才!不然咱们没完!” 老陈头听了这话只觉得十分荒唐! 占理……,占的是哪门子理,你侯氏痴心妄想的歪理么?! 看热闹的人也在七嘴八舌地低声发表意见。 “侯二婶子真是越老越不要脸皮了。” “就是,当年她就偏心周耀文,为了供周耀文读书科举,红英她娘病了都不肯拿银子出来买药,逼得周老大铤而走险进山叫狼给咬死了,最后周大娘子也没能挺过来去,害得红英和她哥从小就没了父母。” “当年为了给周耀文凑游学的银子,她还想将红英卖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财主做妾呢!要不是红英拿刀比在了周耀文的脖子上,险些就要落入了火坑,哪里还能等到被流放发配来枣花村的赵先生。” “呸!我就没见过像侯氏这般偏心之人,如今又为了周耀文,竟然连外姓的孙女婿都算计上了。” “她哪有本事算计赵先生,这些年她来赵家闹过无数回,可有哪回从赵先生手里讨到好了?” “也是,赵先生明明瞧着最是好脾气的一个人,可就是能将无耻泼辣的侯氏给治得死死,还半点也叫人挑不出理来,当真不愧是中过状元的人呢。” 林岁晚没听清众人叽叽咕咕都说了什么,只垫着脚努力往人群里瞧。 她想看看哪个是自家外祖父,也想看看自家外祖父会如何应对。 * “侯老太太,您这账算得不全。” 说话之人大约有四十七、八岁。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棉布书生长袍,乌黑头发用同色的布巾子齐齐整整地束成髻。 其个头中上,身量富态,容貌和善,气质无害。 “唉,这账竟然还不全,儿怎么觉得侯老太太这账编得可太全了!” 接话之人年岁大约在七、八岁之间。 他穿着一身小小的青绿色书生长袍,头发用同色布巾子裹成了一颗小包子似的发髻。 其身高四尺,体型圆润,容貌讨喜,气质可爱。 父子俩挨着站在大门前,都将双手一模一样地拢在了袖子里头。 林岁晚有些意外。 意外被祖父嫌弃的外祖父竟然是长这个模样。 更意外自己竟然还有个年岁跟她差不多大的小舅舅! 二栓子听见赵氏父子这一抛一接的说话方式后,突然激动道:“开始了,开始了,赵先生父子又要开始说双簧了!” 赵拙言似真心实意地替侯氏打算一般,笑呵呵道:“侯老太太这账啊,确实算少了!照这般算法,侯老太太一家可真就亏大了。” 男孩催促道:“儿瞧着侯老太都快急死了,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账到底该咋算?!” “这账啊,得这么算……” 赵拙言将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伸了出来,掰着指头煞有其事道:“第一,这兴安县每年录取生员名额有限,要不是其他读书人都争着抢着不肯谦让于周耀文,他何至于考个秀才都要考七、八回?这账啊,得记一笔在兴安县其他的读书人头上。” “第二,这兴安县县令在任六年,要不是他挑着捡着始终不肯录取周耀文,他又何至于考个秀才都要考七、八回?这账啊,还得再记一笔在兴安县县令头上。” “第三,神武帝君登基后以科举取士取代了九品中正制,要不是他推着扶着要提拔农户寒门之子,周耀文又何至于考个秀才都要考七、八回?这账啊,还得再记一笔在神武帝君头上。” 男孩闻言神色大孩,连连阻止道:“哎呦喂,我的爹唉,您这账算得可实在荒唐,头两笔还说得过去,最后怎么连神武帝君也欠上他周耀文了?” 赵拙言看着侯氏,大为佩服道:“以侯老太太之痴心妄想,怕是这天下人都欠她那宝贝儿子的呢。” 侯老太太被这父子俩的双簧怼得面色发青,哆哆嗦嗦刚想要扑上去挠他们两下时,那大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名穿着藕粉色短衣,灰色长裤的女子,提着一把剔骨刀走了出来。 女子有三十多岁。 其个头不矮,体态丰腴,面如满月,眉眼柔和。 她扫了看热闹的众人一眼,爽朗笑道:“这日头都快落尽了,诸位都用过夕食了?” 众人沉默一瞬…… “还没呢,我说我这肚皮咋老是咕咕的响呢,呵呵。” “哎呦,家里还等着我刚洗菜下锅呢,瞧这耽搁的。” “我家的鸡鸭怕是还没进圈,我得赶紧回去瞧瞧!” “一起,一起!” “我衣服也得晾起来!” 围着瞧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仿佛家里都有多少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回去做一样。 地方空出来后,老陈头赶着牛车上前了几步,刚想对赵拙言说,他家有亲戚上门,却瞧见赵拙言竟先迎了过来。 圆润的胖子健步如飞,热情似火。 他一把握住了林晔亭的手,笑得十分开怀道:“哎呦,妹夫,我算着日子,料想你们应该就是今日能到!这不,羊肉锅子都炖好了,快快!赶紧的,咱们待会涮羊肉吃,你们是想吃芝麻油碟子的,还是麻酱碟子的?陈大哥,劳烦您帮忙带路了,进来喝一杯再走,可不许瞎客气啊。” 林岁晚呆呆道:“……外祖父,我想吃麻酱碟子的。” 忽略过程,只看结果,这流放还真就像串门走亲戚一样啊。 另一边,侯氏在看见周红英提着刀出来时,就颤颤巍巍地拉着他儿子跑了! 老陈头借口大青牛快扛不住车架子要闹脾气了,也非常有眼色地离开了。 林家人和秦雍叔侄父子跟着赵拙言的进了四合院,但都心思各异,真正开开心心等着吃麻酱涮羊肉的估计只有林岁晚一人。
第35章 赵家四合院许是刚建起来还没几年, 那一砖一瓦也都还未染上多少风霜。 厢房和正房加起来一共有十来间屋子,窗门家具都是崭新成套的雕花榆木,布置规划得也俱都精巧。 方院半亩, 里面种着花草,也养着鸡鸭, 高雅的白玉兰树底下藏着生活气十足的鸡粪鸭屎,瞧着,呃,倒也还算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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