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拙言拉着林晔亭的胳膊走在前边,一边引着众人去正屋客厅里落座,一边笑呵呵感慨道:“妹夫啊,我原以为这辈子怕是再不能相逢了, 却没想到十多年后,竟然还能儿女双全,子孙环绕。” 客厅里有不少圆椅, 赵拙言和林晔亭于主位坐下后,看着林岁午和林岁晚又高兴道:“这是午哥儿和晚姐儿吧,都长这般大了,好好!模样都生得不像你们父母, 光这点就很好,打眼瞧着就知道以后定是有出息的!” 这话臊得林绍年面红耳赤,气得赵华莹牙根发痒。 赵拙言又扭头瞧了林岁晓一眼,继续夸赞道:“晓哥也转眼就从奶娃娃长成翩翩少年郎了,模样也不像你爹,好, 也好!” 林岁晚并不在意她外祖父是如何地贬损她爹,只巴巴地望着花厅中间的那两张大圆桌子眼馋。 桌子形状设计得有些独特, 外面一圈高,中间脸盆大小的一块却凹下去有七、八寸深,正好卡着放了一个燃炭火的红铜锅子。 红铜锅子灶门里炭火正烧得噼啪作响,上面敞口的汤盆里,奶白色的羊汤正“咕嘟咕嘟”地直冒泡。 红彤彤的大枣和枸杞在滚烫的热浪里不停翻舞,大块的带肉羊骨头勾得林岁晚直咽唾沫。 此时周红英端着一个又长又宽的榆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叠放着十多盘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还摆着八、九盘豆腐、豆芽、豌豆苗等素菜。 周红英将托盘里的菜蔬羊肉分作两份,各自摆在了两张圆桌的外圈。 林岁晚凑过去端起一盘豆芽放在桌上,乖巧软糯道:“外祖母,我帮你。” 周红英有些意外,随后笑得疏朗,爱怜地点了点林岁晚的鼻头,促狭道:“小丫头,馋了吧?” 林岁晚看着她嘴角那两颗温柔的小梨涡,没由来的觉得十分亲切,半点也不害臊地连连点头道:“嗯嗯!外祖母,您没瞧见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么?” 周红英被她逗得直乐。 赵拙言心情也同样大好。 他轻咳一声,佯装随意道:“对了,这位是老夫的继妻周氏,小字红英,还有这小子,这是老夫的幼子,赵华维。” 林岁晚很是会看人眼色,当即便礼貌招呼人道:“见过外祖母,见过小舅舅。” 赵华维那小胖子端着长辈的姿态,十分矜持地应了一声“恩”。 周红英却直接将林岁晚给抱在了怀里,温柔又体贴道:“晚晚,饿了没?你是不是想吃麻酱碟子的,待会儿外祖母帮你调啊。” 林岁晚听了这话目光一亮。 当然,如果外祖母没有一直揉搓她脸的话,那就更好了。 林岁晓和林岁午兄弟称呼周红英的时候倒很是干脆,可扭头称呼赵华维时,却明显犹豫了一瞬。 年纪小辈分大什么的,果然最占便宜了。 众人正和乐融洽的时候,赵华莹却突然出声道:“阿爹,您如今娇妻幼子在侧,就半点也没惦念过远在扬州的阿娘么?二十年情谊,您转头就忘了干净,亏得阿娘还一直惦记着您!” 赵拙言闻言半点也未动怒,只十分诧异道:“为父当年获罪入狱之前,你阿娘铁了心要跟我和离,当初她只说从此一别两宽,没提要我为她守身如玉这一茬啊?!” “……” 自家外祖父真不愧是嘴炮王者!笑眯眯就能怼得人哑口无言。 见赵华莹半天说不出话来,赵拙言又笑呵呵摊手,极其坦然道:“当然,就算你阿娘当年真提了这茬,为父也是绝不可能应承她的,因为,……为父办不到啊!” “噗嗤!” 林岁晚听着声音望了过去,正好瞧见赵华维那小胖子在捂嘴憋笑。 赵拙言说完后,便懒得再理会这个远道而来的亲闺女。 他起身坐到圆桌旁,笑着招呼道:“得了,咱们就别闲磕牙巴耽搁功夫了,这羊汤都快熬干了!” 赵拙言打开了林晔亭买来的一坛好酒,豪迈道:“妹夫,秦老六,来来,咱们今日好好喝个痛快!” 赵拙言一边倒酒,一边抬了抬下巴,点着秦世亮兄弟,问道:“这两个小子喝不喝得酒?会喝的都坐这桌,不会喝的都做了那桌去啊!” 得了主家安排后,众人很快落座。 会喝酒也就只有秦雍叔侄父子三人,加上赵拙言和林晔亭,顺带再凑个林绍年。 不会喝酒,以及不敢当着长辈面喝酒的那桌,林岁晚和赵华维一左一右挨着周红英坐在一起。 林岁晓和林岁午依次坐在小妹妹左手边,再过去则是赵华莹跟白瑞荷。 周红英不仅帮林岁晚调了麻酱碟子,还帮林岁晓、林岁午、和赵华维都调了。 赵华莹冷着脸干坐在圆椅上等着,周红英却并不打算伺候她。 在嫁给赵拙言之前,周红英就知道他有个和离的前妻,还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 她原想着这辈子估计都见不着面,结果夫君几日前突然说自个妹夫和女婿一家要来北疆,让她做好准备。 周红英做好了和气相处的心里准备,可如今被人这般冷脸针对,她自然也不可能舔着脸去倒贴。 白瑞荷瞥了赵华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她脸上挂着,热络玩笑道:“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妾身只闻着这羊汤味儿便馋得不行,不知亲家太太灶房里可有番椒酱?番椒酱调了芝麻油,妾身当真是做梦都想着这味儿呢!” 周红英拿着长长的木筷子,亲手给林岁晚涮了半碗的羊肉片,同样客气笑道:“有,就在灶房橱柜上放着呢,那个青花瓷坛子里就是,年底时候才酿的,我给你拿去。” 白瑞荷连连摆手,道:“别别,我自个去就是,亲家太太别嫌我太不见外就是。” 白瑞荷说完,当真就拿着碟子十分不见外地起身去了灶房。 周红英握着筷子的手僵了僵。 林岁晚瞧见后,心想可怜这位爽朗的外祖母,怕是没见过白姨娘这样会做戏的人呢。 她估计是有些嫌白姨娘太过不见外的,只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马屁精!” 赵华莹被白瑞荷那谄媚的姿态恶心得吃不下饭。 她重重将筷子甩在了桌上,一时间碟碗碰撞的声音响了一片。 众人却未抬头看她一眼,该涮肉的涮肉,该啃骨头的啃骨头。 羊肉片鲜嫩味美,林岁晚吃得舌头都快吞掉了。 美食当前,竟然还有心思只顾着闹脾气,她阿娘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隔壁那桌,赵拙言只半碗酒下肚,竟然就开始耍起酒疯来。 他将胖胖的身子搭在了林晔亭肩头,十分亲昵道:“妹夫,你说咱俩为何就这般有缘呐!先是你死皮赖脸地娶了我妹妹,接着你儿子又死皮赖脸地娶了我闺女,咱们这就成了两重亲家!如今你也被发配来了北疆,咱们又能在一起喝酒了,啧!缘分,当真是缘分啊!” 林晔亭端着酒碗慢条斯理地品着,那姿态十分从容淡定,可握着筷子的手背上却已经鼓起了青筋。 赵拙言挥着圆胖的大手,“啪啪”地拍着林晔亭肩头,继续找死道:“唉,妹夫,妹夫!你倒是应个声啊,不是大舅哥说你,就你这闷葫芦性子,以后肯定得吃大亏,瞧瞧,被流放发配了吧!” 林晔亭暗暗运了一口气,心想这厮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赵拙言一口一个“妹夫”地占着口头上的便宜,但其实真正论年纪的话,林晔亭比他还年长将近一岁。 林晔亭的妻子赵婉娘与赵拙言并非同胞兄妹。 赵婉娘之父赵简之,与赵拙言之父赵繁之乃同族兄弟,都出自于扬州百年世家赵氏之嫡支正房。 若只论血缘远近,两人已经是出了五服,可关系却极其要好,即便都各自成婚后,也依然亲如一家似的。 赵简之一生只得一女,赵繁之却儿子多得快要养不起,索性就挑了一个读书最好的,连夜打包过继给了好兄弟。 赵拙言自小就没个正经,半点也不介意被自己亲爹送给了隔壁的干爹。 都是爹么,能有多大差别呢?还白得了一个比自己小半岁的软糯妹妹,当真是赚了! 林晔亭放下酒碗,淡淡道:“你被流放来北疆的第二年,岳父就因病去世了,七堂伯(赵繁之)神色憔悴地来了京城武安侯府,找到婉娘说,要把你的名字从岳父名下划去,他要换一个孝顺老实的儿子,重新过继到岳父名下,婉娘没同意。”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赵拙言瞬间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似哭似笑道:“你这人太正经,当真是没意思得很,婉娘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
第36章 赵家人少屋多, 很容易就住下了一大群上门的亲戚。 除了林岁晓和林岁午、秦世亮和秦世杰这两对兄弟需得挤着住在一个屋里外,其他人都得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林岁晚被安置在了最是精巧的正房暖阁里头。 暖阁西边连着灶房火墙,东边跟周红英夫妻的卧室之间, 只隔着一道垂着厚棉布帘子的小门。 据说赵华维年幼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夜间的时候好方便父母照看他是否又踢了被子, 还尿了床。 如今需要被照看的人换成了林岁晚。 赵华维那小胖子陡然地升起了几分长大成人、独立自主的优越感,悄悄告诉林岁晚道:“小外甥女,踢被子无妨,可千万不能尿床啊,尿床是要挨揍的。” 这是赵华维的经验之谈。 “我早就不尿床了。”原身倒是尿过,但这不能算到小饿死鬼头上。 赵华维叹了口气,心想现在的晚辈真是太好面子了, 一点都不实诚。 周红英提着一大桶热水进屋,见儿子又在弄怪,便嫌弃撵人道:“别在这儿杵着了, 快找了你阿爹烫脚去,今儿你喝了不少羊汤,记得把夜壶拿进屋放床脚,不准尿床上啊!” 赵华维被阿娘揭了短, 在小外甥女那惊讶又无辜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周红英将桶里的热水和榆木澡盆里的凉水兑在了一起,摸着温热正好。 她直接将林岁晚抱了过来,利落地上手开始扒衣裳:“今儿只洗澡啊,明日应该会天晴,等到午时日头正好的时候,外祖母再给你洗头发。” 周红英很快就将林岁晚给脱了个光不溜丢, 用一张棉布帕子裹住了林岁晚的头发后,顺手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催促道:“快去热水里泡着,别受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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