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周红英心里又是一阵动容。 自家相公虽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但着实算不上体贴。 就拿这福满楼的点心来说,赵拙言第一回 带她去吃的时候,周红英嫌贵,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口是心非地说那糕点不划算,滋味也一般。 结果赵拙言那厮竟然当了真,每回他自个带着儿子偷偷去吃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也打包一份回来。 这么多年来,竟然只有这小外孙女想着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她最喜欢吃的奶油松瓤卷酥回来。 不过那过了油的点心凉了后,吃着确实有些油腻。
第49章 周红英抱着林岁晚来到荒地这边, 抬眼瞧见林家祖孙三人都立在地基壕沟里头,挖的挖,铲的铲, 干得贼起劲儿。 林晔亭大约是嫌赵家的锄头太轻,用着不趁手, 便跟村里的帮工换了一把又长又重的铁镐,那一镐下去,就连大青石都被他劈成了两半。 反观赵拙言,他正靠在竹林边的草垛子上,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呢。 周红英将林岁晚放下,拍了拍赵拙言的腿,言语崇敬道:“相公, 你瞧瞧亲家公,当真是握矛打得了胜仗,拿镐挖得了沟塘, 这登得上云霄,踏得下凡尘的能耐本事,实在是让人敬佩不已!亏你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亲家落魄了,要反过来靠你接济, 你就是个连劈柴都能险些将自个给劈了的蹩脚虾,当初说这话的时候,你就不觉得羞愧么?” 赵拙言不见得羞愧,周红英却因为当初担心会有一群娇弱又矜贵的落魄亲戚上门而实实在在地羞愧了一把。 赵拙言似乎也没有叫作热血的东西,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翘脚躺着,撇嘴道:“他林伯盛就是个天生的莽夫, 卖力气的差事他最擅长,我跟他比握矛拿镐做什么?!以己之短, 搏人之长,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我又不傻。” 一起生活十几年,周红英依然对自家相公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林岁晚乐呵呵地爬上了草垛,学着她外祖父的模样翘脚躺平,别说还真挺舒服的。 太阳暖烘烘地撒了满头满脸,身下的稻草软绵绵似毯,动一下还吱哇吱哇地响。 赵拙言听见动静侧头瞧了小外孙女一眼,两人并排躺着,相视一阵傻乐。 周红英好笑地看着一老一小,心里暗藏的烦躁也突然间消散了干净。 她将张佩兰的来意以及自己跟她的谈话都大致描述了一遍,像是在吐槽别人的家事一般,语气随意又淡然道:“张佩兰估计又回去添油加醋地乱传话了,我估摸着周宏林明后日多半也要来咱们家演一场。” 赵拙言抖着脚,语气笃定道:“那可不一定,我敢打赌,你那兄长多半是不会来的。” 周宏林好歹当了这么几年的镇抚大人,混官场该有的眼力见识也早该历练出来了,没有张佩兰那么不识趣。 周红英显然是误会了赵拙言的意思,眼里带着几分涩然道:“不来更好!我当初被逼为妾跟人拼命的时候,他跑去跟张佩兰互诉衷肠,我被赶出来独自讨生活的时候,他忙着跟张佩兰成亲生子,最后连侯氏跟周耀文一家都知道他当了镇抚,却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当他是死了呢!呵呵,如今这般不冷不热地处着最好,他别来烦我,我也不去求他,不彻底撕破脸面,也勉强算是应了阿娘让我们兄妹相互作伴的遗愿。” 林岁晚听了外祖母的话,心想怪不得外祖父没有像拦住侯氏母子那样,将张氏母女也拦在门外。 原来外祖母对自家兄长或多或少还抱有几分亲情期待呢! 不过也不难理解,血缘这种东西,总是能逼得暴脾气的人,也不得不生出无限的包容力。 自家祖父不也有无数次想要弄死他那竖子的冲动么,可他那竖子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 赵拙言侧头瞥见小外孙女那丰富多彩、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好乐。 明明是个豁牙奶娃娃,却总是喜欢充作大人模样,当真是古灵精怪得很! 周红英原本就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自顾自感慨几句后,她一边收着之前拿过来的碗筷篮子,一边笑着问道:“晚晚啊,咱们中午吃的是馄饨,晚上就蒸烧腊五豆饭吃,好不好?外祖母年底腌的腊鸡还有几只挂在梁上呢,咱们取了两只下来,洗干净后切块蒸在五豆饭上,可香了!” 林岁晚刚吃完午饭没多久,小肚皮似乎还饱着呢,但却不耽搁她惦记下一顿吃食:“好啊,好啊,外祖母做什么都好吃,都香!” 周宏斌走过来,从地上放着的陶罐里舀水喝,闻言开玩笑道:“确实,你外祖母家每回蒸腊鸡、腊鸭的时候,那香味儿都能飘出二里地去了,馋得我家的狗和孩子都在哇哇地叫。” 周红英笑着告罪道:“哎呦,是我的罪过,害大堂兄您家宅不宁了,待会儿等我蒸好了,给你家的娃娃送一碗过去。” 周宏斌连连摆手道:“别别,你千万别送!你上回送了半只腊鸡过来,让你嫂子给蒸了,结果把几个孩子的口给吃高了,连着几日的闹腾,嫌他们阿娘腌的腊鸡齁咸,把你嫂子给气得挨个揍了一顿!” “……” 林岁晚心想,你家小孩也确实该揍,吃现成的人哪里有资格挑剔做饭人的手艺呢,就算真嫌弃,也不能说出来啊! 周红英笑呵呵道:“这事啊,嫂子已经跟我说过了,她前脚刚打完孩子,后脚就拿了半篮子鸡蛋过来嘱托我,让我今年年底腌腊鸡的时候帮她也配一副腌料。” 周宏斌闻言一脸肉疼道:“你那腌料里搁了花椒、胡椒,价格比鸡肉都金贵!我的天爷,你嫂子以前炒菜都不舍得多放两滴菜油,如今竟然也学得这般奢侈了,真是个败家娘们!” 周红英为大堂嫂辩护道:“大堂兄你尽会往夸张了说,花椒、胡椒价虽高,可咱们又不是一斤、两斤成堆地买,不过是买个一、二两磨粉调味儿罢了,哪里就比鸡肉金贵了!” 周宏斌也不见得真买不起,不过逗趣罢了,他笑着告饶两句后,放下了葫芦水瓢,又转身干活去了。 周红英收好了东西,又拍了拍赵拙言的腿,随口道:“相公,你把你旁边放着的扁担递给我。” 赵拙言闻言慢吞吞地睁眼,慢吞吞地问道:“哪边,左边还是右边?” 周红英见他嘴上虽是这般问,但却依然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顿时气道:“行了,行了,不劳您大驾,我自个过去拿!” 周红英绕过躺在草垛上的一大一小,拿起斜放在大青石上的扁担,含沙射影道:“晚晚啊,等你以后长大了,定要找了勤快爱收拾的相公,千万不要像某些人似的,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林岁晚笑呵呵地瞥了外祖父一眼,半点也不含沙射影道:“恩恩!我将来一定找个勤快爱收拾的相公,绝对不找像外祖父这样躺着不动弹的,家里油瓶子倒了他都不扶!嘻嘻嘻……” 赵拙言抬手在小外孙女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骂道:“没大没小!” * 平城燕王府正院书房里。 韩叔重坐在他老子的书案后边,握着一支翠玉紫貂毫,胡乱写好了最后一篇功课,然后将毛笔随意往桌案上一搁,那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燕王正在跟幕僚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后,气闷道:“你当老子的紫檀桌案是你那睡觉的狗窝不成,随意糟践!” 韩叔重讪讪道:“怎么会,我那狗窝可比您这桌案宽敞多了,搁再多东西也不会挤。” 燕王抬手给了走近的小儿子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你个邋遢玩意儿,还好意思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床榻上摆,也不知道收拾起来放好!” 自己不收拾就算了,还不乐意让丫鬟进他那屋。 内外两间的套房里,乱得就跟个杂物房似的,半点没有人住的样! 韩叔重嬉笑道:“不收拾,等我娶了媳妇,让我媳妇给我收拾!” 燕王右手边上站着的青年笑出声来,揶揄道:“老三,那你可有得等了。” 青年大约二十多岁,穿着一身月华色锦衣,头上戴着白玉冠,身形颀长偏瘦,肤色略有些苍白,容貌俊逸,气质儒雅,长着一双上挑的凤眼,却并不张扬。 此人乃燕王长子,韩瞻霁,字伯昭。 韩叔重看着他大哥手里的名单,好奇道:“大哥,你刚刚说望海书院送来的考生名单里有两人比较特殊,如何特殊了?” 韩瞻霁将手里的名单恭敬递给了燕王,笑道:“这两人之特殊便特殊在,他们乃林大将军之孙。” 玄甲军乃燕王嫡系,玄甲军军功子弟进学的望海书院同样是燕王嫡系。 林大将军拢共也就只有两个孙子,如今都报了名要参加三月的招生考核。 考不考得上另说,至少林大将军亲近北疆的态度,算是间接表露了出来。 韩瞻霁此言一出,一位性子稍有些外露的幕僚便激动道:“文武双星皆入囊中,恭喜王爷!” 燕王殿下面容平静,不露声色道:“北疆只望海一座书院,鹏举此言为时尚早啊。” 那幕僚也未开口辩解,面上却依然带着笃定之色。 韩叔重立在他父王身边,抬头在他父王脸上扫了两圈,心说你眼里那精光都开始荡漾了,还装呢? 韩叔重腹诽时,他二哥韩瞻诚(字仲信)冒了出来。 长得凶神恶煞的韩老二假模假样道:“父王,传闻林氏一族祖传神力,儿实在好奇,恳请父王恩准,三月弘武馆招生考核,便由儿主持吧!” 望海书院所有事务,一直都是韩瞻霁负责,包括招生考核的安排。 韩叔重觑了一眼他大哥的脸色,啧,依然是含笑儒雅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异色。 自家父王不知是何心思,竟然准了他二哥的请求。 韩叔重心情沉重,默默在心中哀叹,哎,一母同胞的两位兄长关系不和,我该站那边呢?真是好生为难!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为难了。 燕王看着他的狗爬字,怒道:“你个不学无术的邋遢玩意儿!三月初八的时候跟着你二哥一道去望海书院,去了就别回来了,在开蒙院里给我呆着!”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韩叔重胆肥道:“开蒙书院里都是些奶娃娃,我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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