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从荷包里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理所当然道:“我听说妹夫应聘上了望海书院的夫子,手里有两个入开蒙院读书的名额,你们就维哥儿一个儿子,剩下一个不用也是浪费,你兄长的军功只够给你大侄子挣个名额,你小侄女如今还没个着落,妹夫手里既然有多余的名额,不如就给了我吧,也不白要,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
第48章 五十两银子多不多?对于普通农户来说, 当然多,攒个十几二十年,估计都不一定能攒得够。 可赵家虽然住在地里田间, 跟村人穿着相似的棉布衣裳,但本质上却不是普通农户。 周红英对张佩兰手里的钱不感兴趣。 她原本是打算去泡一壶茶来招待客人, 可见张佩兰是这副嘴脸,瞬间便心疼起自家的柴火和茶叶沫子来,觉得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周红英索性也不去烧水了,只悠哉哉地坐下,抱着胳膊笑道:“哟,嫂子这话可说晚了,相公手里那剩下的举荐名额已经给别人了, 这五十两银子你还是收回去吧,我可要不起。” 张佩兰没想到小姑子会拒绝得这般干脆,若是按照她以往的脾气, 听了这般不识好歹的话,估计早就扭头走人了。 可如今有求与人,她心里虽憋着一股子郁闷,但那高高抬起的下巴还是不自觉低了半分。 她侧身坐在周红英旁边, 装作推心置腹的模样,皱着眉指点道:“妹妹,不是我这做嫂子的说你,这农户人家过日子,没个心眼成算可不行,之前村里人因为治疾病, 躲徭役求上你家门来借钱时,你便喜欢打肿脸充胖子, 有借无回地往外撒着铜板,那百文一贯的不算多,也不好计较,嫂子便也不曾说过你,可这开蒙院入学名额这般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也拿来白做人情了?你傻不傻啊,趁还没入学,得赶紧要回来才是!” 周红英心想,你张佩兰是北疆八百里荒地上长的哪根儿葱啊?我如何过日子干你屁事! 再说了,村里人为治疾病,躲徭役跟我借钱,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有借无回了?! 真要算起来,也就当初借给马寡妇儿子求医买药的两贯钱没还,可人家马寡妇的儿子腿好后,连续帮他们家砍了四年的柴! 真以为人人都跟你张佩兰似的,明明是个占便宜没够的无耻之人,还偏要装出一副凛然大气的慷慨模样,恶心谁呢? 呸!周红英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恶心我呢! 周红英同样憋着郁闷,语气闲闲道:“兴安县里的大海商想送子女去开蒙院读书,一年还得交六百两银子的束脩呢,我就是再比不得嫂子精明,也不可能拿六百两银子去白做人情啊,嫂子放心好了,人家给了银子的。” 张佩兰不信,似笑非笑道:“给了多少,你说给我听听。” 张佩兰很想说不管那家人给了多少,我都加倍给你! 可惜财力有限,她没这个底气。 周红英答应嫁给赵拙言之前,两人便开诚布公地分享了各自的过往。 赵拙言跟武安侯府是双重亲家的关系,周红英老早就知道了。 她还知道武安侯怕自个那双重亲家饿死在北疆,每年都会派人送五百两银子过来接济,一送就是十二年。 那银子赵拙言每回都只留了一百两当作私房,剩下都交给周红英收着。 周红英心里算了算账,坦诚道:“那家人给的实在太多了,差不多给了嫂子你这五十两银票的一百倍多呢。” 周红英说完,瞥了自家小侄女周芳华一眼,心想她头上那缀着玛瑙珠子的五彩头绳真好看,下回给晚晚也买几根。 自家相公和林家人身份都有些特殊,平日里言谈举止都得要低调一些。 这锦缎衣裳也不知道穿不穿得,要是能穿,她得提前给晚晚和大郎、二郎多备几身才好,免得到时候进了书院,被那些个秤衣论斤两的人给看轻了去。 在北疆这种地方,若只是青菜杂粮打底,隔三差五吃顿肉打牙祭,一年一户估计只用得到三至十两的口粮银子。 至于是三,还是十?那就得看那户人家具体有几口人,家里有几亩地了。 赵家人少,不穿绫罗绸缎,也不带赤金玛瑙,就只在吃食上讲究一些。 家里饭桌上几乎每顿都有荤腥,鸡鸭鱼羊虾是隔三差五地换着吃。 可即便如此,一年花销也不超过百两银子。 赵拙言当初卖假画骗了千两银子,加上武安侯每年接济的五百两,周红英床头柜里上了两道锁的暗格中早就攒了一大笔巨款! 昔日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的农女,如今偏疼起小外孙女来,也是底气十足得很。 张佩兰不知赵家底细,听了周红英的话,只当她是在消遣敷衍自己,一时间恨得手指头都在哆嗦。 但张佩兰是谁啊? 一个卖身为奴的逃难孤女,凭着一步步谋算成了镇抚夫人,其心性和毅力自然是不简单的。 她很快就压下了心里所有的不快,故作伤怀道:“当年你兄长忙着在战场上拼死挣命,我又刚巧怀了身子行动不便,因此没顾得上妹妹这头,我知你心中有怨,可无论如何,你与相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你就算再是嫌弃不喜我这个嫂子,也不能为着赌气,将开蒙院入学名额白白便宜了外人,半点也不顾念自己亲侄女啊!” 张佩兰不提往事还好,一提往事,周红英那气血就止不住地翻涌! 血脉相连的亲人?狗屁亲人!她周红英可不敢认,也认不起! 只是还不等周红英开口骂人,赵华莹便施施然进了屋。 她目光轻慢地扫了张佩兰母女一眼,趾高气昂道:“外人?你说谁是外人?我亲爹挣来的入学名额不便宜他自个的嫡亲外孙女,难道要便宜你这个外人?你周家算哪门子的蚂蚱,也好意思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阿娘与我姑姑说话,轮得到你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插嘴!” 周芳华立在张佩兰身边,为着那入学名额装了好一会儿的乖巧,此时终于装不下去了。 赵华莹被一个“穷”字戳中了肺管子,气得面容扭曲,讥笑道:“我即便是再穷,也不像某些人似的,带着个鎏金的簪子充脸面,也不嫌弃丢人。” 周红英闻言下意识地去看了张佩兰头上的莲花簪子一眼。 张佩兰面色不好,心里却对赵华莹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听这口气,这女子应该是赵拙言前妻生的闺女。 张佩兰在得知好吃懒做的赵拙言居然成了望海书院的夫子后,便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将他流放之前的过往打听了个一二三。 她知道赵拙言曾中过六首状元,也知道他有个前妻,据说还有个女儿,其它的便不清楚了。 如今看来他那前妻生的女儿估计是落魄了,带着一大家子来投奔生父呢。 张佩兰原本以为那名额是手到擒来之事,如今看来怕是得费些功夫才行。 心思流转之间,张佩兰很快就有了决断。 她起身拍了拍周红英的手,语气担忧道:“妹妹,你在赵家当牛做马十几年,难道还做不得一个名额的主了?妹夫难道真就任由这么个落魄亲戚打你脸面,简直欺人太甚!不行,我得让相公来找妹夫说说理才行,不能眼看着自家唯一的妹子受欺负!” 张佩兰此话说完,便气冲冲拉着自家女儿小跑似地离开了。 周红英不过是因为纠结自己到底是当牛了,还是做马了?只打了个愣神功夫,那对母女竟然转眼就跑出了院门。 等周红英追出来的时候,糟口老马已经拉着车颠儿颠儿地跑了。 周红英伸着手阻拦不及,只恨恨地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 得!这入学名额之事,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没完没了了! 周红英一想到,她那被枕头风吹傻了的兄长估计还要来他们家演一场,心里便恶心又厌烦得很! 另一边,撒着白色石粉线的荒地上,那地基挖得就跟战壕一样深。 林岁晚站在“战壕”坑里,要垫着脚才看得见外头。 她拿着小锄头不停地刨着土,与其说是在帮忙,倒不如说是在玩。 小锄头挖到一个巴掌大石头,林岁晚用枯草擦干净上面的泥巴,乐呵呵炫耀道:“小舅舅,我挖到一个宝石,它是红色桃子形状的。” 赵华维举着个比巴掌大了三倍的石头,得意反击道:“嘿嘿,我挖到个更大的,他是青色的,里面肯定有翠玉!” 这童言童语逗得周宏斌等大人暗自好笑。 心说你随便挖个石头都能出玉,那咱们枣花村怕是要发达了。 大家以后也不用种地了,都像东山那边的山民一样,去矿里刨石头算了。 林岁晚羡慕地看了一眼赵华维那块据说有翠玉的石头,瞬间就觉得这挖宝石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了。 她听见车轱辘在泥地上磕磕巴巴滚动的声音,垫着脚朝着赵家大门口望去。 正好瞧见之前那对抬着下巴说话的母女离开了,自家外祖母却一脸暴躁地立在石阶上。 林岁晚抬手,对抱着胳膊在荒地旁边晒太阳的赵拙言道:“外祖父,您快拉我上来,我去瞧瞧外祖母怎么了?” 赵拙言伸手将林岁晚从泥坑里拽了出来,心说还能怎么了?估计又被她那个惺惺作态的嫂子给恶心着了呗。 林岁晚拿着自己挖到的桃子形状的红色石头,巴巴地找周红英献宝去了。 周红英夸她那石头好看,弯腰抱着小外孙女朝荒地那边走。 林岁晚窝在外祖母怀里,担忧道:“外祖母,那个入学名额让您为难了吗?要不我不去了吧,等小舅舅学会了,回家再教我就是。” 周红英被这懂事又乖巧的话刺得心肝疼,只觉得自家这小外孙女真是哪哪都好,真是个可人疼的乖乖人。 周红英用鼻尖挨了挨小娃娃的脸蛋,宠溺又慈爱道:“让什么让,你外祖父挣来的名额,咱们凭什么要让!她张佩兰夫妻不是能耐吗,让他们自个想法子去,真是占便宜没完了!晚晚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了,那本来就是你该得的,可不兴当那软包子、老好人!” 见外祖母这般偏袒于她,林岁晚放心的同时,却又莫名升起几分心虚,只好搂着外祖母的脖子撒娇道:“外祖母,那奶油松瓤卷酥凉了吃着太油腻,我下回给你打包桂花栗粉糕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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