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何……上天终究还是不愿给她这个机会呢? 秦柔以手撑地,绝望地抬头望着如瀑的雨势,没有丝毫停减的势头,就像她曾经用力推开他的那天一样,那雨柱仿佛弯刀,一滴一滴都剜在她心口,她捂住胸口。 浣纱看着秦柔戚惘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她有些害怕地抱着她家姑娘,好不容易才捡回来命,好不容易才捡回来那颗心,她用袖口为她擦了擦脸上污渍。 两个兵士回头看了看远处两个女子的身形,叹了口气。 “算了,让她们去吧,我去禀告府台大人。” 距秦柔二十米处,两浙上到总督,下到知州、县呈皆聚在一处,站在泼天的大雨里,连伞也顾不上打。 “临安、富阳、昌化如何?”总督背着手,沉声道。 “禀大人,因韩大人两日前就发现这堤坝的账目有问题,今年秋雨成灾,河水日益高涨,恐大坝支撑不住,早已命人开始引流疏通周遭河道,又通知各地知州大人与县城大人做好河路疏通,以备不时之需,这河从金陵出去,便被疏散了,各地受损不会严重,只苦了金陵的百姓。” 总督点点头,望着汹涌而下的河水“韩大人,已做了完全的准备,怎奈,天灾人祸并非他一人之力能解,可找到他的踪迹?” “尚没有……从发现账簿有问题到大坝出事着实时间紧急,知府大人已尽力疏散周边的百姓,只是……还是有不听劝告,不愿搬离的百姓……这里的百姓素来安居,他们只觉得大坝如今好好的,心里想不通,不愿意走,也是常情。” “陈主簿这话说得!大人……大人和这数百的将士,还不是为了救他们才……” 陈主簿听到这话,脸色也黯淡下来。 总督看着涛涛河水,和奋力往河里抛着沙袋的兵士,“守护一方百姓,是他们生来的使命。” 他自从领了两浙的兵士,便军纪严明,上阵杀敌有敢退者,杀无赦,何况这区区江河。 加之他素来领兵打仗头一个冲上阵前,歼敌狠厉,阵型奇诡,倭寇难挡,若非姜敖在时,将耿直蛮撞的他雪藏于军中,他并不会等到两鬓斑白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他如今的总督是他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可他没想到,今日见当地百姓被冲下河中,先他和跳下去的是韩惟。 他与韩向同朝为官多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素来只知明哲保身的无用之人,而他那个儿子,在京都更是赫赫有名的纨绔。 他唯一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暗香幽浮的楚楼,只知软玉温香的公子哥浑身写着放荡不羁四个大字。 听说他是韩家唯一一个孩子,看着应该长不了他家竖子几年。 总督拿下带在头上的头盔,鬓角的银发在雨中晃了晃,他缓缓阖了下眼,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 突然有兵士来报“总督大人,适才有两个姑娘闯了进来,说是……说是知府大人的亲眷,小的有罪……没能拦下来。” 总督偏过头,望向远处的两个娇弱身影,仿佛被雨势打蔫了的秋海棠,让她一时想起了自己嫁出去多年未见的那个大女儿,素来古板清正的总督,眼里竟闪过一丝不忍。 他迈开步子向秦柔走过去。 “姑娘……”是她,秦仲的女儿,他在京都时见过一两面,他那时影响深刻,传言,自秦家遭难后,更是不知流落何处,没想到,她竟还在韩惟身边。 秦柔听见盔甲响动,侧过头,纵然泥泞满身依旧美得让人心惊。 老人看着秦柔盈盈的目光,想起当年叱咤漠北的韩仲已埋骨荒漠,如今韩惟也凶多吉少,一时竟有些语塞。 旁边的陈主簿诧异道“秦……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末了,觉得言语不妥,又道“……姑娘,节哀,韩大人是个好父母官。” 秦柔垂头,她该说些什么呢? 一城知府,该当身先士卒,哪怕他是一年前的白衣,此景之下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她此刻,竟甚是自私的想要他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一众人皆沉默下来,只余轰隆如雷震得浪声。 秦柔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汹涌而下的河水。 就在这里吗? 他就是在这里跳下去的吗? 他那样孤冷的一个人,好不容易将一颗心捧出来给了她,他怎会舍得再丢下她呢? 如果……如果她也从这里跳下去…… 他会不会就不那么寂寞了。 秦柔轻轻抚了抚颈边,那夜他留下的痕迹,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在,那竟是最后一次见他…… 秦柔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脑袋晕沉沉,眼睛开始迷离起来。 好像……突然间后面开始响动,她却无力回头看,她望着河水,支撑着想要站起身子,可却用不上力气。 “我回来了……”轻轻的一声,却划破雨帘,缥缈地落在秦柔耳畔,这熟悉的声音,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猛地回头。 韩惟只余一件湿透的单衣,长发散乱,一身泥泞,但那双眼睛,比往日都有神,琥珀色的眸里倒映着呆滞,慌张,无措,惊喜,痛苦的她。 他越过一众大人,走到她身边,自上而下抚了抚她杂乱的发,温柔不舍地望着她。 重复了一句“我回来了。” 似是浑身都没了气力,他轰地一下跪在她身边,半个身子砸在她身上,将头沉沉地落在她肩上,废力地抬起一只胳膊,将她的肩膀环住。 在她耳边无力地低声叹了一句“你也不要再走了,好吗。” 轻盈得几不可闻,可还是准准地落在秦柔耳边,她一双手用力环住他的身子,紧紧攥住他的衣摆,温热的体温隔着冰湿的衣服传过来,她控制不住轻轻颤抖着,将头埋在他胸前。“不……不走了。” “夫人,我好累。”韩惟眼里蕴着笑意,轻轻出了口气,又抚了抚她的发,便沉沉地靠在她身上,闭上眼睛。
第56章 天际将白, 秦柔不知是不是自己错听,落在帐外的雨似乎小了一分,秦柔放下手中的药碗, 伸手探了探韩惟的额头。 韩惟浑身依旧烧得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睡着,素日里煞白的肤色被灼得泛红。 秦柔挑开帐上挂的帷幔。 几个士兵歪倒在帐边, 身上满是泥泞, 睁眼看着天空的雨, 索性张嘴咽下几口, 大概是乏过了头, 瘫软在一旁, 也不顾成不成体统。 “怎么能歇在这里呢?你们快回帐里吧。” 一个士兵见了秦柔,忙起身站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总督大人说, 让我们守着知府大人, 看您有没有什么吩咐。” “知府大人我来照顾就行,你们快回去休息吧,若是总督大人问起来, 我来向他解释。” 几个士兵点了点头, “姑娘, 麻烦你了……” 秦柔摇摇头“雨可是小一些了?” 那士兵脸上终于露出两行白白的牙齿, 笑了笑“老天可怜大家伙,昨夜起, 就小了些许, 疏堵的及时, 没造成太大的损失,不过淹毁了些农田, 想来,今日过后就可以做善后工作了。” “跟着知府大人救人的那些兵士都回来了吗?” 那士兵神色暗了暗“跟知府大人一起回来四个,另四个现在还没找到,又一夜过去了,只怕……不好找,索性,知府大人他们被卷到下面的河滩上。” 秦柔看着他稚嫩英气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十八,姑娘。” 秦柔偏过头没有再问,变得些许澄澈的金陵河,流速缓了下来,也许很快就不会有人记得,它曾呼啸张狂着吞噬了多少条热血年轻的生命。 她是幸运的,韩惟也是幸运的。 秦柔眼眶有些湿润着返回帐中。 浣纱揉着眼睛“姑娘,你不会一夜未歇吧,快休息会儿,我来照顾姑爷。” “不必,你会醉仙楼一趟,多寻些人给各位大人和兵士们做些饭食,这事发突然,又去城百里,想来这两天他们都没吃好。” “哎,我这就骑马回去,姑娘你也好好歇歇,公子尚睡着呢,姑娘不用担心。” * 秦柔宿夜未歇,不知什么时候,轻轻歪在韩惟身边睡了过去。 睁眼时,似有谁告诉她是在韩惟新置的府邸中,意识模糊间有人为她送药,轻轻拭过她额间的汗珠。 许是淋了雨,着了寒,秦柔觉得自己浑身总是在轻抖。 自师傅医过她的病后,许久未再次病得如此疲累。 可虽累,却也许就未心间如此踏实,这榻很柔软,这房中的香味很安心。 索性彻底放松自己,安睡过去。 “公子,陈姑娘说要……求见少奶奶。” 常叔递给韩惟递给帕子,一边觑着韩惟的神色。 “那老奴去请陈姑娘回去歇息……” 韩惟轻轻给睡梦中的秦柔拭了拭汗,压低声音,眉间却蹙了蹙 “算了,我去。” 韩惟给秦柔掖好被子,起身向厢房外走去,只是脚下又停了停“她可知,阿柔身份?” “公子,少奶奶的身份和您的关系,在这金陵城中,出了少奶奶身边的浣纱姑娘,只老奴一人知道,少奶奶既然有意隐瞒,老奴可不敢妄自将姑娘的身份告知他人。” 韩惟点点头“暂且……先这样,姜家的人尚未清理干净,以免给她更多麻烦。” 常叔点点头。 “那日阿柔寻我追到金陵大坝,丝竹可一直跟着?” “少爷放心,自那次您说有人试图袭击少奶奶,丝竹便开始寸步不离跟着少奶奶,丝竹说,若当时少奶奶欲做糊涂事,他舍了命也要救少奶奶,幸好,您及时回来了。” 韩惟望向睡梦中的秦柔,那日她在雨中,一双眼睛哀求似的望向他,却又满是惊喜委屈。 他跳下河中救人的那一刻不及想那么多,可当他在河中意识几乎要消失殆尽时,他眼前只是她的那一双眼睛,盈盈向他笑,委屈地向他哭,甚至绝望地注视着他。 他这一世,曾经一个人摔进了泥泞,无所顾忌,无所希冀,终于,他还是有不舍,有眷恋。 好在,他们来日方长。 韩惟推开门,晨光落在他的发他的指尖,落在他身后的地面,映出修长坚定的身影。 阶下的少女看着迎光而立的青年,似青松,似玉竹,似明月,皎皎不落凡尘。 少女的声音惊喜却微微颤抖“大人……您这几天辛苦了,雪凝特地给您炖了燕窝粥。” 韩惟收回视线,踏步下了阶,眼神片刻没有落在阶下翘首候着的娇柔少女身上。 "大人…… “雪凝只是想谢谢您救了我的兄长。" “不必。” “大人,这粥,是我家姑娘早起就为大人亲手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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