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云望着信封上“亲启”的字样,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明明是给卫蓁的信却让其过了燕景云的手, 这来自杨渐沅背后的太子对他的试探, 同时,也是示好。 一来,试探他与卫蓁之间信任几何, 是否真的相偕有加。如果是的话,有她在其中作为缓和, 宫中或能对他放心些许。 二来, 杨渐沅之所以不亲自去见卫蓁, 做出这个态度,无疑是太子在向他表示不会与卫蓁有过多接触,更不会借她在西北布置什么,算是让燕景云安心。 至于方才台面上那些客套话,听过就罢。 之后, 杨渐沅的表现也正说明了这些。 从侯府回去的当天他就写了信,但并没有派阿福送往京城,而是大大方方地在城中找了家驿馆寄了出去, 全然不怕燕景云查探与否, 然后在城里吃逛游玩了几天,尽兴后, 不等京中可能寄来的回信, 就往四方城去了。 - 对今日两人的会面, 卫蓁全然不知, 以至于燕景云将太子的信件转交到她手中时,她一度非常惊讶, 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写信给她。 燕景云没有去问太子在信中写了些什么,也未曾告诉她席间那些你来我往的试探。 因而,当杨渐沅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卫蓁耳中时,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 八月初,距离元畴带着商队出去已经近两个月了,中途没有任何消息传回的商队终于有小股人马返回凉州城内,他们不止带回了大量的羊毛、香料和牛羊,听他们说,暂时未归的元畴还带回了大量的马匹,只是要将马匹运往军中做以交接,因而让部分人先回。 底下的人不清楚元畴到底是如何做的,只是按指令行事,但卫蓁光是听说马匹中几乎都是可以直接上战场的战马,就无端脑补出了一副惊心动魄的场景,并在心中默默感叹这个商队首领的靠谱。 几日后,元畴率商队余众归来,略作整顿后就来府上见卫蓁了,卫蓁也得以知晓事情的具体经过。 据元畴自己所言,他到焉耆后,先是用糖和丝绸、瓷器打通了部分贵族的关系,尤其是只此一家的糖,简直是供不应求,尤其在他刻意减少放出数量的情况下,那些人更为趋之若鹜。 期间,他给自己按了个爱马的人设,便有许多贵族带着好马来找他。毕竟,西域诸国中无论是贵族还是民众,马匹总是不缺的。 他带回的马匹中有一小部分就来源于此。 后来,在他的刻意经营下,他与焉耆一位实权将军的关系逐渐拉近,尤其是在知晓对方同龟兹某位统领素来不对付,并且经常发生摩擦之后。 元畴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怂恿焉耆将军主动出兵给对方一点苦头尝尝,另一方面,他说自己与将军一见如故,愿以商人的身份潜入龟兹,为将军探听消息,以效犬马之劳。 那位焉耆将军当时就十分心动,只是并没有一口应下,而是回去查了查元畴的来路,两三天后,才召见他,并将潜入龟兹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将军的角度上看,元畴此番潜入,成了自是对他有利,但不成,对他却也没什么影响,他还是舒舒服服地当着自己的将军,至于一个小商人的性命,谁会在乎? 只是,他所不知的是,元畴亦有自己的打算。 元畴进入龟兹后,复刻自己在焉耆的操作,接近了那位统领,然后一方面将言语诱导统领出兵,另一方面将消息传给了焉耆将军。 结果自不必多说,有了情报的焉耆将军自然是打赢了,但是,他的收获并不多。 因为元畴递出的消息均有所保留,故而龟兹统领只折损了一部分力量。 而在他逃亡的路上,却忽然出现了另外一支行动有素军队,连战两场的龟兹统领苦不堪言,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击溃后再收缴全部的马匹牛羊。 …… 卫蓁听完整个过程不由暗自心惊,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似忠厚的元畴居然这么会玩计谋,该说不愧是情报系统出来的吗。 只是她有一个不明白的点…… “那只军队你是从哪儿搬来的?” 元畴据实回道:“是四方城守将杨渐沅将军出兵帮我。知道两边的出兵时间后,我便亲自去了趟四方城,本想着城中守卫我多少该认得,却没想到此人颇为眼生,还好,在我禀明来意后,他表示愿意出兵相助。” 卫蓁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努力回忆了会儿,才想起来燕景云提过,这位好像是太子的人。 元畴在外筹集马匹,归根结底是为了给军中增加实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壮大了燕景云的力量,即使如此,那位杨渐沅依旧帮忙了…… 这是不是说明太子与皇帝不同,他们对是否应该收回燕景云的兵权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卫蓁将此事暗暗记下,准备告知燕景云一声。 继而,她又问道:“这方法是你提前就想好的?” “算是。”元畴解释,“西域诸国,基本都是表面和谐,内里各有龃龉。” “这次无论是马匹牛羊,还是羊毛香料,带回的量都很多,你辛苦了。” “殿下,只是属下不明白,羊毛收来有何用?” 元畴是真的想不通,羊毛占空间大又厚重,费劲拉回来却又找不到去处,真不知道殿下要这玩意儿作甚? 看到对方纳闷的眼神,卫蓁一笑:“等制出你就知道了。” …… 当天,元畴走后,卫蓁便再次令人招工,准备将羊毛处理一番,纺成毛线,再制成衣物。 然而,这次招人做工却异常地不顺利,过了好几天都招不齐人。 还是经绿荷的提醒,卫蓁才想起来,眼下正是收麦的时候,田间麦浪滚滚,丰收在望,有人哪怕再想出来做工挣些家用,可事关今冬和明年的口粮,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饶是三月份下至各郡农署的新农具中有负责收割的工具,但今年各家开垦的地多,种的粮食也多,收粮的日子还得持续好几天。 卫蓁只得将羊毛处理的事暂且按下。 说来,她地里种下的粮食也在收了,不知收成几何,她与燕景云之间打得赌可还在持续的。 正纠结着要不要去田间看看,门外忽然有下人急急赶来寻卫蓁,言说有圣旨到了府上,请她速往前厅去。
第68章 八月中旬, 天光正好,今岁粮食的丰产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下,百姓们望着自家满满当当的粮缸乐得合不拢嘴, 官员们则心花怒放于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翻倍税收, 能让自己的政绩再添一笔。 穰穰满家,时和岁稔。 但总有些事情,就是会在平和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袭来。 卫蓁到前厅的时候, 燕景云已经在等着了,同时, 厅内还站着两位面生的官员, 其中一位手持宽约十寸、明黄色的绫锦——他们即是来宣读圣上旨意的。 见卫蓁到了, 那位官员展开了手中的绫锦…… 他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快速而响亮。 厅堂内明明还是那样的宽敞,却无端让人感觉到压抑。 旨意通篇听下来,内里修饰用语很多,但主题明确, 言说圣上病重,本应召仪安公主回宫,但因路途遥远, 奔波不易, 圣上体恤公主体弱,因而让其留在凉州为父祈福, 镇北侯燕景云代仪安公主回京探望。 说直白点, 不过是拿卫蓁作筏子, 要燕景云进京。 只怕……这次皇帝召他入京, 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哪怕太子监国,他是没有权力下发旨意的, 这道圣旨无疑是皇帝的手笔。 在皇帝病重几个月后,突然下达的旨意却是这样一条消息,是否说明皇帝的身体真的已经不行了,而在他弥留之际,他要解决掉让他忌惮了许久的燕家,既是为了结他的心事,也是为继任者扫平可能存在的隐患。 可是,皇帝有没有考虑到,燕景云如果离开,又会给西北边事带来怎样的变动? 毕竟,匈奴一直在旁虎视眈眈,即使最近大半年左右贤王沉湎于内斗,但春种秋收时节的小规模劫掠一直都是存在的,今岁诸郡收获颇丰,匈奴人会不会眼馋? 卫蓁还在整理思绪,身旁的燕景云已经从容地接旨了,只是他的镇定在看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是另有谋划的一种表现。 两个负责宣旨的官员见他接旨,然后急匆匆地就离开了,生怕晚一步自己的性命就像那道圣旨一样被留在侯府。 他们从京中而来,对危险的嗅觉更加敏锐,对皇帝的想法也能把握到毫厘。如今圣上的这一举动,要是把镇北侯逼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时皇帝的旨意出来后,整个内廷你推我我推你,没人愿意去往西北颁旨,就怕圣旨宣读完毕,镇北侯大怒,当场起兵,宣旨人就是个拿来祭旗立威的下场。 好在眼下镇北侯看着还算冷静,他们得赶紧离开西北地界,最起码得赶紧撤离凉州才行。 …… 宣旨的官员走后,燕景云送卫蓁回房,卫蓁有意问问他的想法,可一路上,燕景云都默不作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是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了屋门前,卫蓁才终于问出口。 但燕景云只道:“再等等看。” 要等什么他没说,但卫蓁很快就亲身感受到了…… 那道圣旨的颁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短短两天里,共有六道圣旨先后下达镇北侯府,不同的传召官来了又走,他们用不同的声音传达着一个相同的指令——召镇北侯燕景云回京。 甚至后面的旨意修饰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不加掩饰。 宣旨人的动静很快就传了出去,府中一时风声鹤唳,凉州城内山雨欲来,整个西北八郡面对秋收的喜悦平白蒙上了一层阴影。 倒是身处漩涡之中燕景云,仍旧十分镇定,面不改色地领旨谢恩。 与他一同经历这一切的卫蓁只感觉非常魔幻,一个镇守边境多年、战功赫赫的侯爵,竟然会成为当朝掌权者心里一种近似于心魔、绝对要将其消灭的存在……她不相信燕景云是真的无动于衷。 当天晚上,到了用晚膳的点,燕景云却没能按时过来,卫蓁若有所感,知道他在府里后,就自己去找他。 可是他长待的书房没有人,后院两人一起品过茶的凉亭、赏过雪景的湖边都没有…… 在府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卫蓁是在祠堂中找到燕景云的。 他站在祠堂中央,背脊挺拔,面前的牌位架上安置着许多灵牌,四周香火缭绕,似乎将过往的一切荣耀都淹没其中,这是一个家族的起兴,也是一群英魂的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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