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夕瑶迫使他抬起头来,对上他倦怠又隐含厌烦的眼,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微不可察的怒意。洛夕瑶有点意外,他对那个人竟会如此排斥,但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淡声道:“现在知道疼了?” 薛沉舟别开了眼,不置可否。 洛夕瑶用拇指用力地揩去他嘴角的血迹,却无意碰到了他嘴角处的擦伤,引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薛沉舟这下真的恼了,猛地攥住了她的腕。 洛夕瑶瞥了眼,也没挣脱,先他一步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并没有把你当作任何人。”她忽而顿了顿,看着薛沉舟的眼神柔和而认真,“沉舟,你是独一无二的。” 薛沉舟听得怔住,被看穿心思似的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微松,很快又一紧。 他小声地:“……嗯。” … 这日以后,薛沉舟没再因此事闹过脾气,好似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回溯之境里的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眨眼间,回首竟已过了三年。 或许是这三年没有重要的事件发生,期间内铃杏和司见月的记忆几乎空白,像流沙般转瞬即逝。 但于洛夕瑶而言,却是细水长流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成了她很久以后都铭记在心的时光。她眼前的少年慢慢长大,最后到了要踮脚才能摸到头的高度,薛沉舟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地做个好徒弟。 飞云宗还是一如既往地烂泥扶不上墙,除他以外居然之后没再出过好苗子,宗门上下比寺庙里的和尚还佛,可能跟老祖留下来的秘籍烂大街有关。 洛夕瑶倒是与世无争,能养活一宗门的师弟师妹和徒儿们就心满意足,简直把饭喂到嘴里了。 薛沉舟无论在现实还是回溯之境,都是被捡回来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宋霓商临死前也没有说过。其实这不难猜想,他和薛遣淮是一胞双胎的双生子,自然和哥哥生辰相同,不过他不想。 所以洛夕瑶问他生辰是什么时候,薛沉舟说了另一个日子,那是在二周目的时候他第一次与薛遣淮互换身体,继而第一次见到洛夕瑶的日子。 他想,这是他活过来的日子。 此前薛沉舟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活着的人。 不知为何,洛夕瑶似乎很重视他的生辰,或者说是每个人的生辰都很重视。比如一些相熟的师弟师妹,只要她知道了,都会拿纸笔记住,到日子就送上礼物,哪怕只是一句祝福。还好飞云宗的弟子并不多,洛夕瑶不至于到送礼物送到破产的地步。 但奇怪的是,洛夕瑶给所有人过生辰,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生辰,她自己也不会主动说。 薛沉舟旁敲侧击,她都是淡淡揭过。 于是十七岁的这年生辰,薛沉舟提前下山买了几坛子酒,又去了趟玉器铺,辗转好一会儿才回到飞云宗。当晚,他如往年般与洛夕瑶一起过生辰。 洛夕瑶对逢年过节包饺子、汤圆很是执着,带他回来三年多了,年年生辰都是吃饺子、汤圆以及长寿面。薛沉舟自然不理解她的执着,但还是乖乖下咽,她手艺很好,锅里的面食颗颗圆润饱满。 但无论什么东西,吃再多总会腻的。往年薛沉舟从不过问,今年实在憋不住了:“师父,为何过生辰一定要汤圆饺子呢?……你很喜欢?” 洛夕瑶也愣了下,一时竟没能答上来。尘封的记忆抖落灰屑松动了些,有什么呼之欲出,她无意识地咬了下筷头,慢慢开口道:“好像是我家那边的习俗吧,太久远了,我也不太记得了。” 脑子里闪过几帧画面,不一样的四季,同样的是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桌前,挂钟滴滴答答,窗外由晴转阴,又由阴转晴,太阳往复升落无穷无尽。 洛夕瑶戳破了碗里的一只小汤圆,是芝麻馅儿的,乌黑的甜腻从白色软皮涌了出来,把碗里染黑了一小片。她其实不爱吃甜,微微皱眉,把白色软皮夹起来吃了,而后道:“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有一年没吃到,所以我想,以后的每年都要吃到吧。” 薛沉舟似懂非懂的模样,没再问,两人相对沉默地吃完了。饭后洛夕瑶收拾碗筷,薛沉舟抢先站起收走了,让她原地等着,说有东西要送给她。 洛夕瑶哑然地张了张嘴:“你……”今日不是你生辰么,为什么要送给我?不及出声,人已走远了。 薛沉舟利落迅速地把碗筷泡进池子里,脚边围绕着几只猫,在他裤腿上乱蹭。突然想起当年玄真大会回来,走丢了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和洛夕瑶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三年过去了,怕是凶多吉少。 他叹息一声,随手薅了把脚边试图勾引他的某条猫尾巴,又开了坛酒,回房拿了东西就回去了。 薛沉舟夺了哥哥的双生灵玉,所以他现在身上有两块,他想送点什么给洛夕瑶,私心地想让他和洛夕瑶有点羁绊,但除了这个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了。他去玉器铺亲手将这枚灵玉精雕细琢,由方形改成了小兔子的形状,还放了灵识。 躺尸许久的系统眼睁睁地看着,欲言又止,终于道:“你这跟给洛夕瑶装监控有什么区别?” 薛沉舟:“什么话,这是我的爱。” 系统:“强制爱是吗?” 薛沉舟:“……” 薛沉舟无视了系统的诽谤,面不改色地把这枚小兔子灵玉送给了洛夕瑶,她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但眼前亮了亮,看得出来她是喜欢的。 洛夕瑶指尖微动,感受到这枚灵玉里渺小到无法觉察的灵力流动,她神色淡了些,还是收下了。 “这是……你还买了酒?”洛夕瑶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搬来的两坛子酒,轻挑起眉来,没人听说过飞云宗的大师姐喜欢喝酒,她也从不在人前喝酒。 酒是非常误事的东西。 如果有人请你喝酒,那么多半是想令你说出一些不愿意说的。这很拙劣,但洛夕瑶纵容了他。 他对洛夕瑶的酒量一无所知。 系统对薛沉舟深表同情,看了眼剧本,今晚除了他会被打脸以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大师姐的前夫要杀过来了。
第七十一章 玄真大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对铃杏他们来说,明明早上才去的问剑宗,结果傍晚时回到飞云宗一切物是人非, 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 当铃杏第三次难以置信地问“我们真的有飞这么久吗”的时候,司见月已经懒得回答了。 院子里有棵树正对着窗,从树枝上的这个角度恰好可以将房内动静一览无余, 只见里头二人相坐对饮。薛沉舟边倒酒边话家常, 状似无意,洛夕瑶边喝酒边不时应上几句, 暗自挑眉静静看他表演。 “他莫不是疯了, 洛夕瑶是个酒鬼啊, 他怎么敢跟人家喝的? ”铃杏迷惑地眨巴了下眼。 小师妹看着弱不禁风,怎会是个酒鬼。司见月没见过洛夕瑶三杯烈酒下肚不带喘气儿的样子,但也没敢反驳, 温声小心道:“何以见得?” 铃杏说:“你看!” 可事态不如铃杏想象的那样发展,按理说在座的都喝成烂泥了, 都别想从洛夕瑶嘴里毫不打草惊蛇地套出一个字。谁知小半个时辰过去,洛夕瑶的脸颊染上红晕,眼神不再清明,慢慢趴在了桌上。 铃杏震耳欲聋地沉默了:“……” 怎、怎会如此! 薛沉舟自己也有些迷糊了,还在纳闷儿人怎么还不倒, 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他拍了一颗醒酒药进嘴里, 甩了下脑袋,然后趴到了洛夕瑶旁边去。 他先是唤了声:“师父?” 半晌, 洛夕瑶睁开了些眼睛, 眸中迷蒙地看着他嗯了一声。大师姐从来都是飞云宗里一夫当关的人物,何曾露过这般软糯的一面, 令人见之倾心。 薛沉舟被她看得顿了下,又唤:“洛夕瑶。” 洛夕瑶没什么反应,袖下指尖缩了缩,居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真没礼貌。但薛沉舟脸上竟有几分哀色,轻声问她:“出去以后,你会记得我吗?” “会有人记得薛沉舟吗?” 薛沉舟也趴了下来,把脸贴在洛夕瑶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轻轻地蹭她的手背,与她肌肤相亲。 其实触感是温热的,大概蹭了几下,洛夕瑶却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抽回手去,扶着桌面直起身。她突然一把揪住了薛沉舟的衣领,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喃喃低语:“你为什么……那、那酒有问题?” “对不起,原谅我的冒犯。”薛沉舟按住了她揪在自己衣领的手,“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 洛夕瑶微歪着头:“你想听什么?” 薛沉舟抓着她的手往下移,按在自己胸前离心的位置,那里是触手可及的赤诚——“如果在我之前,你没有遇到过别人的话,如果我是第一个人的话……或许,我也可以得到爱吗?” 好烫,洛夕瑶想再抽回手,但这次没成功。她的心是冷的,像曝于烈日下的坚冰,难以适应。 洛夕瑶皱眉,反问道:“人一定需要爱才能存活下去吗?”说完,她又自问自答,“太无趣了,我不需要爱,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不是的。”薛沉舟摇头,“爱确实不能让人存活下去,但能让人感觉到活着,就像现在。” 血肉包裹着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鲜活地撞击着她的手掌,扑通扑通。少年以一片赤诚的胸膛试图融化坚冰,冲着她笑了下,认真地说:“你听。” 桌上烛火被风曳动,影子拉长扯到脚下,芝麻汤圆的甜腻味儿还未完全散去,除了这个更多的是醉人的酒香。窗外树影婆娑,蝉鸣不绝,偶尔传来几声细弱慵懒的猫叫,静谧里心跳交织在了一起。 许久,薛沉舟问道:“感觉到了吗?” 洛夕瑶怔了片刻,猛地抽回手,缩在袖子里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她神色沉静如水,不见触动。 薛沉舟有些失望。 正当两人沉默地僵持着的时候,窗外忽然狂风大作,房门竟被砰的一声吹开了。烛火不胜被瞬间熄灭,四周顿时陷入漆黑,只余月下颀长身影。 来者不善。 洛夕瑶还没看清,就被薛沉舟一下子站起挡到了身后,警惕地望着来人。醒酒药起了效,他现在脑子清醒不少,在识海里问系统道:“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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