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打白玉秋狝后归京, 以崔折澜与李元芑为核心的朝堂斗争便开始了。 李元芑以一场秋狝、三只哨鹿向武将们发出重视的信号,提拔李啸风更是让一众闲散宗室弟子看到了曙光,笼络了一大批人心。 崔折澜不甘落后, 他在宴饮间淡淡讲出自己弓剑皆失、手持箭矢搏熊的事情,引得一众武将惊疑不已, 纷纷要求比试一番。 他来者不拒,很快凭借一身功夫与酒量打入武将圈子。就连原本为人诟病的倨傲性格也被扭转成了坦坦荡荡、敢于直言,深合武将脾胃。 大召自先帝起,连年用兵西南。西南川蜀地区城邦林立,土司各自为政,易守难攻,常常是我进敌退,我退敌打。 针对西南军事复杂多变的情况,崔折澜联合一众武将提出设置军机处,精简流程,文武直接对接商谈用兵之事,以应战场之变。 朝堂之上文武向来对立,鲜有如此齐心之时,余守中亦是很乐意见到群臣齐心协力共襄社稷,连连赞同,拥护他的清流文臣也纷纷应和。 群臣齐心,举策又确有根据,李元芑不得不咬牙吃下这亏,同意了这军机处的设立,并将李啸风从侍卫转成同品的武将调入了禁军,试图强化自己对中央禁军的掌控,与其形成抗衡。 孟娴并未参与他们之间的斗法,至少目前来看,连月来的变动无不对百姓社稷有益。且崔折澜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短时间内怕是并无死劫。 于是,她安下心来按时上下朝,摆件一般坐在珠帘之后,批些不大要紧的折子,批完就出宫做自己的事情。 今年冷的早,九月末便飘了场小雪,虽只有一场且很快化掉,仍难掩萧瑟之意。 孟娴见巷子里的小童还着单衣,于心不忍,以公主府的名义招募妇女设立了慈衣坊,投入初始资金购买布匹棉花,找了自己名下闲置的小院制衣。 妇女们每做五件棉衣便可自留一件,只要做上二十多件,一家四五口人都有了过冬的衣物,一时全城风靡,平民家的妇人几乎人人都来制衣。 由于其中会随机留出自穿的衣裳,更是做的十分仔细,针脚细密,棉絮厚实。 多出的衣裳除了供给城内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孟娴还与兵部谈了合作,成本价卖给军队。 看过棉衣质量的兵部尚书大喜,西北常年驻守着十万大军,冬衣年年送年年不够,一直都是新旧夹杂,良莠不齐。 如今慈衣坊出产的衣物毫无盈利不说,还省去了人工,仅算物料价,是寻常采购价的五分之一。 往常一年送一万多件,不等全军更换一遍就又旧了破了,小兵小将时有冻伤冻病的。 按慈衣坊的价格,今年可购入五万件,两年就可全部换新一遍,之后几年的费用更是全部省下了。 “殿下!” 兵部尚书老眼放光,常年与武将打交道而生疏了的文采,此刻全部迸发了回来,把孟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口一个忧国忧民、爱民如子,简直就是西北军将之光。 “殿下忧思至此,却不取分毫,老臣实在是……” 孟娴眼看着他越说越夸张,甚至眼角还泛起了点点泪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坚决的与他拉开距离:“不必多言。你照常向户部批款,我去组织人手。” 心有余悸的跑出兵部衙门,孟娴简直不懂为何兵部的人会如此夸张。 她不知道兵部的苦楚,西南西北两面用兵,仅边境常驻军队就超过了二十万,再加上各地驻军…… 兵部这些年花钱太多而成果太少,兵部尚书一张老脸都快拉下来给户部尚书做桌垫了,军备军械军粮军衣,每每要钱都抬不起头来,恨不能声泪俱下的恳求,是大召罕见的不讲文人风度的文臣。 要供给五万件冬衣,仅京城一地是绝对做不出的。孟娴思索片刻,向慈衣坊走去。 “殿下,您来了!”慈衣坊小院的主管庆嫂热情的招呼。 她本是一寡妇,带着幼子艰难生活,没想到会在公主府的产业里找到差事,还可带着孩子一同居住于此,不禁感怀于心,工作的格外尽心尽力。 孟娴也很是信任她,直接与她商量:“边军需要五万件冬衣,我想在冀州也开办两家慈衣坊,效仿京都的模式,庆嫂可愿替我走一趟?” 庆嫂本也是普通制衣女工,孟娴来看了几次,发现她长袖善舞,与众人都说得来话,且头脑灵活擅长管理,做事细致认真。 随机挑选冬衣的方法就是庆嫂私下说给孟娴的,实行之后,质量明显好了很多。孟娴雇佣了她做管理,果然将一应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再开工坊,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她。 “我会派我府上管家与你随行,采购选址之事无需你费心,只负责招工和管理即可。”看出了庆嫂的迟疑,孟娴补充道:“此行报酬丰厚,你的孩子可以先放在我府上,我会着人照料的。” 庆嫂眼神变的坚定起来,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总管如此大型的工坊是难得的经验,不论这个工坊会存在多久,哪怕做完衣服就关掉,有过为公主管理工坊、为兵部供给冬衣的经历,她往后再无需去做些洗衣的粗使活计了。孩子养在公主府,更是半点不用担心。 不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庆嫂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应道:“殿下既信任民妇,民妇定当竭尽所能!” 冀州是棉花的主产区,当地就出产棉布,棉花和棉布的价格比之京中更为低廉,最终,五万件棉衣在半个月内赶制完成,甚至还给兵部剩了一些钱。 兵部尚书的老眼再度泛起泪花,孟娴匆匆扔下银票就跑。 “呼——” 直到回到自己府中,孟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是真不想看到年迈之人落泪。美观不足,心酸有余,看得人心里难受。 若是崔折澜那样的人落泪,估摸着会二者兼具,如同山颓玉碎般美得叫人心惊吧。 孟娴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又轻笑着摇了摇头,那人如此骄傲,估计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 “捷报!大喜。” 云麾将军推门而入,走入军机处小衙门,语气欣悦,连鬓的络腮胡都挡不住满面的红光。 “让我看看!”忠武将军,兵部右侍郎等人皆围了过去。 “嚯!”忠武将军一声赞叹:“不得了,川北地区尽数被拿下,川东有三个土司在请求和谈。” “这可真是这七年来最好的战果了,照这架势,不出三年必能拿下川蜀全境!” 兵部右侍郎也很是欢喜,大召长达数年西南西北两线作战,兵部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每次伸手要钱,户部的人都唉声叹气,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像是个被不孝子为难的老父亲一般,如今终于也算扬眉吐气了一把。 “军机处设立确有奇效,省去了许多繁琐的层层汇报和调度环节。崔相坐镇,和户部要钱要粮也都方便多了。”众人纷纷感叹。 崔折澜淡定的坐在上位,早有成算:“和谈顺利的话,再收掉川东小半地区,今年西南军事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应当多注意些北鹘。” 众人纷纷点头,今年天冷的早,京中不到十月就飘了雪,草原上只会更冷,若不幸遭了冻害,失去牛羊冻饿到疯癫的北鹘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幸好安娴公主前阵子帮着解决了将士的冬衣问题,听说分文不取,自己还添了些,最终省下的置装费还换了不少粮草送过去。” 忠武将军大着嗓门说:“吃饱穿暖,边军士气大振,定能打的北鹘不敢进犯!” 大召实行兵将轮调制,如今军机处的几位将军在微末时都曾驻守过西北,对北鹘有着深刻的仇恨,十分关心西北战事。 听到孟娴最近做下的壮举,崔折澜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唇畔泛起一丝笑意。他的殿下,面对党争时置身风波外,面对百姓却从不惜己身,恨不能亲入池泥中捧出蚌珠。 崔折澜想起大半年前,新帝登基那日孟娴的那句“苍生在上”。 幸好,他们虽是不同的人,却在同一条路上相伴。 崔折澜此刻,只愿她能永远做那个苍生面前一身素衣、不染尘埃的公主,他会斩断她背后所有的阴翳,与她并肩而行。
第33章 雪地play 西北的战火, 终究还是燃起了。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草原今年的风雪来的格外猛烈。胡人逐水草而居,放牧牛羊而生,帐篷和露天的兽棚抵御不住酷寒, 牲畜大量冻死, 老弱也奄奄一息。 南下劫掠大召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那个善于筑造和储存粮食的民族,就如同是草原的粮仓一般,几乎每个冬天都要去打劫一番。 今年的冬格外寒冷, 他们的攻势也格外强烈。 北风紧扯着天幕,一夜飞白。 晶莹的雪粒覆盖住逐渐冷凝的鲜红, 宣告着一场生死厮杀的结束。 “将军!”一玄甲小将走进, 报道:“胡人暂时退去了。” 徐将军点了点头, 神情却无半分松动, 演武堂中一片肃穆沉寂的氛围。 “将军,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奏请陛下调军吧!” 副将急道:“今年格外的冷,这批南边来的将士根本适应不了,即便有了新衣仍瑟瑟发抖, 根本无法作战!” 为防将领拥兵自重,大召军队实行“更戍法”, 主将及其亲信不动, 中下层将士则每五年更换一次驻地,地方军队由直属皇帝的禁军和各地驻军共同组成。 如今靖远关所谓的十万大军,七万是去岁从西南调来的驻军, 三万是从京城来的禁军。 京城毕竟也属北地,这三万禁军虽有些许的不适应, 但仍能保持基本的作战能力。 那批在西南呆了五年的驻军情形却是十分不妙,哪怕将五万新棉衣尽数发给了他们,也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甚至病倒了一大批。 靖远所谓的十万大军,如今只有三成可用,抵挡住先前那波攻势已是耗费了相当大的精力。若非今年粮草充足,只怕已经守不住了。 “咳咳……”军师惨白着一张脸,不住的咳嗽:“将军,早下决断吧。” 徐志远并不是什么骁勇的大将,相反,他性喜中庸,善于守城,平生谨小慎微,最不爱触帝王霉头,但如今…… 徐将军闭上眼,病倒的将士、严寒中艰难求生的百姓、凶厉搏命的北鹘人…… 一封加急军报送往京城。 “不可。”李元芑眉头紧皱,“还未到轮调时间,徐志远驻守靖远关十余年,难道不知如何练兵适应寒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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