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确定是这里吗?” 副将疑惑的看着这处山头,山谷中积雪洁白完整, 不见半点人迹马蹄。 李啸风点头:“没错,将军命我等埋伏在此, 等待信号。” 北地的风雪如同裹着锋刃一般彻骨寒凉, 他的掌心却生出一片细汗。 赵将军率军出战,他官居正四品,如今是这批京城新调来的禁军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五万人出击, 两万人埋伏,这可真是场大战!”副将搓着手, 有些激动,“且等着吧,老子定要打得北鹘娘都不认!” ** “敌袭!”靖远关之上,鼓声震天,一声声传进营中。 “怎么回事?”徐志远一把推开报信的小兵,几步登上城墙察看。 外头赫然是滚滚而来的北鹘大军,兵强马壮,足有上万人,领头者正是前些日子被赵集将军一箭射穿肩膀的北鹘大王子须卜勒。 “赵将军带兵迎战,北鹘败走漠羌山恐怕是个幌子。”军师急道:“他们将赵将军拖在漠羌山,就是为了趁虚而入。” “李参将今早带了两万禁军在漠羌山附近埋伏,如今城中仅剩不到三万的驻军……”副将担忧道。 这不到三万的驻军因不适应严寒而被留下,日常只做些后勤的活计,许久未曾出战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北鹘兵马,徐志远咬了咬牙,道:“人再少也是兵,是兵就要站在百姓前头,通知将士们整备!” 徐志远与副将披上银甲,弓箭手各居其位,重弩架起,森森寒光直指胡人。 须卜勒扯着缰绳的左臂略显僵硬,似乎是肩伤未愈。 在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尽的北鹘士兵,看起来足有一两万,仅前方的骑兵便有数千,呈楔形阵,皆身披玄色皮甲,如黑云压城一般威势凛凛。 徐志远不由得心头一惊,虽说北鹘全民皆兵,老幼妇孺皆可上马,但阖族上下也不过六万余人。 前阵子被赵集率兵斩杀了五千,又有三万在漠羌山缠斗,现下竟还能派出如此规模的大军,怕是除了老弱病残全员出动,报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而来。 须卜勒收缰立马,将大军停在弓弩射程之外,开口叫战:“伤我的小子何在?出来与我一战!” 两军交战,向来由主将先行交锋。 赵集如今带兵在漠羌山交战,城内能应战的主将只有徐志远一人。 徐志远驻守靖远关十几年,他们对双方的战力可谓是心知肚明。 北鹘全民皆兵,骑兵可以一当十,可汗之子更是个个骁勇,即便如今伤了肩膀,徐志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他。 而如今城中的状况,一旦他有个什么闪失,没有主将坐镇,两万多南地来的弱兵病卒未必能守得下这座城。 徐志远深吸一口气,将腰间将令塞给军师林不讳。 “先生,若……” “如你所愿,老子来会会你!” 副将林无咎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高声朝城下叫过阵,回身对徐志远与林不讳说:“将军,哥,城中离不得你们,让我去与他过上几招。” 林不讳将令牌塞回徐志远手中,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可冒进,一切小心。” 说罢,林无咎取了武器,带兵出城迎战。 兵卒列阵在后,林无咎手持一柄红缨银枪打马上前,双方半句废话也无,瞬间便打了起来。 林无咎仅二十出头的年纪,武艺着实不凡,与须卜勒打得有来有往,一人一骑身形灵巧,专攻对方未愈的左肩,一时竟有了压制之势。 须卜勒被打出了火气,眼中凶光乍现,长刀斜劈,攻向林无咎的颈侧,他忙横起长枪格挡。 不料须卜勒竟虚晃一招,一直未曾大动的左手从马鞍侧面抽出一柄短刀,狠狠削向他的右臂。 刀刃角度刁钻的插入手腕关节,力道之大瞬间挑开手筋,剜去一大块肉。 林无咎强忍剧痛,不退反进,迅速将银枪换到左手,突刺插入须卜勒的右眼中,手腕微转用了个巧劲,而后迅速撤身拉开距离,利用后撤的力量生生剜下了那一目。 一颗骇人的苍灰色眼瞳被银枪戳在枪尖上高举着,流下鲜红的血液。 “须卜勒!” 北鹘副将大喊一声,冲上前来。 须卜勒随意摆摆手,扯下一块里衣简单包裹住伤口,恶狠狠道:“我会亲自讨回来。” 林无咎右手已废,徐志远急忙披挂上马去替他。 林无咎长枪上挑着血淋淋的一目在阵前打马晃了一圈,鼓舞了士气后,才暂退下去治疗。 大召士兵一时间喊杀震天,在徐志远的带领下与北鹘展开了正面交锋。 北鹘骑兵悍勇无匹,大召骑兵不敌,竟干脆不躲不闪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那些面色青白虚弱的步兵咬着牙三两一组对战一骑,声声战鼓被震耳的喊杀声淹没。 这是农耕文明下的汉人对战魁梧勇猛的草原民族历来常用的打法,从先秦到大召皆是这样。 只有比凶恶者更加凶恶,比悍勇者更加悍不畏死,唯有如此才能为身后的百姓、为乡里的亲人赢来一线生机。 徐志远横槊对战北鹘双刀副将,勉力支撑,双方都带了不少伤。 北鹘副将出招刁钻,带着刻骨的仇恨专攻眼眸,徐志远躲闪间侧目看到将士的伤亡竟数倍于北鹘,心中不禁一片悲怆,奋力抡起马槊当胸砸了北鹘副将一击。 副将躲闪不及,被重槊砸的口吐鲜血,巨力裹挟之下险些落马。 他腰身灵活的一扭,双腿夹紧马腹,身形一转又回到了马上,当下却也无力再战,捂着胸口迅速打马后撤,大喊:“撤退!” 这些草原之子自小在马上长大,很多人还不会走就先会骑马,有着中原人难以比拟的马上作战优势,撤退速度极快。 徐志远看到丢下一地的尸体,汉人远多于北鹘,心中毫无战胜的喜悦,满目悲凉,吩咐:“不必追,迅速整理战场,回城守备!” 这一战虽拿下了北鹘几千骑兵,却损失了两至三倍的兵士,连惨胜都说不上,只是暂得喘息之机罢了。 ** “暂行修整!今日必拿下此城。” 另一边,北鹘大军并未走远,他们习惯了游牧生活,马背上常年带着便携的奶酪肉干等食物,依靠着马匹幕天席地露宿野外也不算什么。 北鹘这次伤亡不小,最主要的骑兵又损失了几千。 大召步兵孱弱,却偏偏专照着马腿砍,一旦砍断马腿,冲锋的马匹势必会前倾扑地,将马背上的骑兵甩出去,被虎视眈眈的大召士兵群起而杀之。 即便是王帐也没有多余的食物了,仅剩几千牛羊要留作明年开春蓄养。 这次几乎倾巢而出,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势必要攻下靖远。 ** 今夜无星,冷月高悬,遥远的银辉照不见人间的悲喜。 靖远关之外,尸体填平了护城的壕沟,满地碎肢断箭。 城墙之上,弓尽剑折,阵亡的将士尸体在角落里堆成一座小山。 城中青壮百姓顶替了兵卒,一袋袋石灰撒下,妇女们烧起滚开的热水泼下去,被烫伤的北鹘士兵不断滚落,但立刻又有新的爬上来。 城门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的巨木发出吱呀的□□。 徐志远满面血污,持刀砍杀的右手虎口已然挣裂,鲜血汩汩,几乎要握不住兵戈。 他将令牌与将印交给军师林不讳,神色不忍地对副将林无咎嘱咐道:“保护好你哥哥,去京城,希望还来得及……” 徐志远性情温吞,战术也保守,一生没少遭人诟病,说他畏首畏尾,白长了一副大个子,使得一手重槊,却毫无英武之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徐志远戎马一生所思所想从不是旗开得胜,他不忍每一个兵卒、每一个百姓死去,他仅仅,只是想守住身后的人罢了。 靖远注定会破,赵将军看到后定会带兵回守后方城池,但那里地势坦荡,无关隘可守,若是开战必定比靖远关还要更加难熬。 如今,他只希望朝廷能够早些得到消息,及时想出对策护住其后三城的百万百姓。 逐渐敞开的城门缝隙中,须卜勒的独眼迸射出凶蛮贪婪的目光。 所有还能起身的士兵与青壮都拿起了武器,在暗夜中进行了疲惫且无止尽的拼杀,那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火光照亮他们前进的路,成为余烬是难逃的归宿。 一杆重槊狠狠砸入北鹘副将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徐志远的头颅亦被对方一刀砍下。 他最后的视线里,是二人飞扬作一处的鲜血和逐渐变得浅淡的夜色。 原来,北鹘人的血也是热的。 寒夜将晞,这座城终究没能等来他的黎明。
第36章 屠民八万 “好小子!” 忠武将军赵集拍着李啸风的肩膀, 称赞道。 漠羌山麓赵集兵分两路,侧翼攻下北鹘大军,北鹘窜逃至后方山谷,天色渐晚, 赵集观那山谷地形十分适合埋伏, 担心有诈, 不敢再追击。 没想到两侧山谷忽然滚落下数十块巨石,带着汹涌的雪崩顷刻间将两万北鹘士兵埋在谷内。 李啸风留下大部分人,带着一千骑兵从山麓跟随着侥幸逃出的北鹘人, 一举寻到北鹘王帐,趁夜烧了许多营帐与畜棚。李啸风更是趁乱摸进王帐生擒了可汗。 立下如此大功, 他心里却有些惶然, 担忧道:“北鹘营地几乎没什么防备, 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吧。” 赵将军面色一变, 率军急急奔向靖远关。 ** 靖远关外,赵集遥望着大敞的城门,城外是不断被扔出的汉人残尸,有着兵甲的,更多的却是布衣。 城墙之上高挂着一个头颅, 右眼被生生剜出,仅剩的左眼仍怒目圆睁。 李啸风绝望地跪倒在他面前, 坦白了自己受皇帝之命, 无需听命于主将,要他迅速寻机立功,掌握军中话语权。 最好, 还能做些手段,害赵集有去无回。 于是他假传军令自行带兵伏击, 调兵时出示的不是军令,而是皇帝的信物。 赵集是京中武将,与军机处、崔折澜甚至是安娴公主都关系密切,亦是李元芑的心腹之患。 这位一生莽撞憨直的武人,得罪文臣、呛声皇帝,什么蠢事都做过,只是先帝开明仁善,从不以为忤,还将他这个平民出身的武夫一路提拔成了将军。 赵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实在不知该怪自己的臭脾气,还是怪皇帝的不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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