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非是徐将军不会练兵,实在是此等严寒几十年未曾有过啊。”兵部尚书急道。 “靖远关已有十万大军,再调去五万,坐拥十五万大军,他是想造反吗?”李元芑道。 一言既出,四下皆静,造反这种话从帝王口中说出,寻常臣子是不敢接的。 忠武将军是个沉不住气的急性子,忍不住道:“强敌在外,造什么反,能活下来都算好的!” 李元芑脸色倏地沉下,张口欲说什么。 余守中站出来打断:“陛下,靖远一破,其后三城再无天险可守,上百万百姓的性命由不得猜疑,百姓为重,宁可信其有啊。” 李元芑怒不可遏,宁可信其有,若是无,遭殃的岂不是他这个皇帝。 苍生在上、百姓为重,帝王明明才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一切的一切却都要压在他的头上。 谢渊觑着帝王的脸色,小心出来打圆场:“诸位大人,这不是陛下猜疑,而是实在调不开啊。之前靖远的驻军已调去西南了,先不说山高路远多久能到,就说他们走了,西南可怎么办呢,川北初定,川东尚在和谈,不能离了人啊。” 忠武将军涨红着脸,粗声粗气:“那就互调!” 谢渊道:“若是互调,岂不是行军过程里两地皆守备空虚?” “这……”忠武将军哽住,看向崔折澜。 这位当朝第一权臣是如今的武将之友,坐镇军机处的第一人,武将们期待他能给出和以往文武针锋相对的文臣们不一样的答案。 斟酌片刻,崔折澜有了决断。那双眼长睫垂落,敛去其中神色,声音冷冽:“可从中央禁军中调派四万。” 群臣皆是一惊,无不敛容收声,就连性子莽撞的忠武将军脸上都露出了恍惚之色。 他想到了崔相会支持边军,但没想到会这么支持…… 不愧是当朝第一权臣,开口就是四万禁军。 禁军拱卫京都,只听从皇帝号令,并且,常驻京城的禁军总数也才八万,竟是一下子派出去一半。 “不可!”李元芑脸色极差,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字一顿道:“朕、不、允。” 崔折澜还未说话,皇位侧方,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珠帘之后,孟娴忽然开口:“我看可以。” 今年有多冷,没人比开办慈衣坊的她更清楚了。 哪怕是地处中原、并不十分靠北的京城,京郊地区都有许多贫苦百姓死于冻饿。 京冀两地的慈衣坊紧急制衣送往周边,公主府的库房也被她搜罗了几遍,崔折澜一起帮着她在京郊各庄为贫民施粥。 极北边关,关外草原,只会更冷上几倍。 十万大军,仅五万新衣。当生存都是问题,谁又会有心思玩弄权术呢。 清冷的话音落地,殿内群臣各怀心思。先帝任命公主监国,崔相辅政,未尝不是有相互牵制之意。 却没想到如今,监国的公主和辅政的宰相同进同退,皇帝倒成了孤家寡人。 李元芑闻言更是激动不已,愤怒地一拍龙椅扶手,侧头凶狠地看向孟娴,如同被抢夺了领地的凶兽。 他厉声道:“荒唐!堂堂大召将士竟会怕冷而无法战斗吗?这样没用的人,死不足惜。朕就不信会有这么冷!” 被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顿,孟娴挑眉,觉得有些手痒。 上神尚且怜惜性命,会为世人应劫殉道,区区一个凡人帝王,竟如此藐视生命,面对百万人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不信”。 余守中听闻此话一口气噎住,白眉白胡之下一张清癯的面孔变的怒不可遏。 崔折澜微眯着眼,仰头直视着玉阶之上的帝王。 孟娴掀开珠帘,第一次正面走上朝堂。垂帘之处本就不低,她轻移脚步,几步就走到了龙椅之旁。 入冬之后,忙于制衣施粥,她无暇装扮,身上衣饰朴素,头上仅着一支玉钗,此刻站在通身明黄的李元芑旁,却威势骇人,一时让人恍惚这是否还是那个一向温和待人的安娴公主。 余守中愣住,要说的话堵在了喉咙中。崔折澜面上浮起奇异的笑意,隔着数十级玉阶,温柔的看着她。 孟娴一手重重地按在李元芑肩上,转过身面向群臣,第一次使用了尊称:“传本宫旨意,四万禁军即刻整备,携粮草支援靖远。待禁军抵达,调换四万驻军回京。” 一片寂静中,崔折澜出列,面带笑意地深深一礼,道:“臣遵旨。” 李元芑震惊地瞪大双眼,还欲说些什么,被孟娴一手掐住颈侧按了回去。 “退朝。” 孟娴冷冷丢下两个字,李元芑几乎是被拖拽着拉下龙椅,踉跄退场。 崔折澜近乎迷恋的望着那道背影,朝臣静默片刻后三三两两退场,相互之间不知说着些什么。 陈园礼赶过来扶着老师,为他顺气。一把年纪了生这么大的气,又受惊吓,他现在还有些喘。 看了看身侧崔折澜兀自沉醉的表情,余守中摇摇头,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被弟子搀扶着走出了紫宸殿。 望着寒意肃杀的天空,这位三朝老臣慨然叹息: “要变天了。” 崔折澜赶到御书房时,左右宫人皆被屏退了,偌大的一片地方空无一人。 内侍总管恭恭敬敬地守在月洞门外,向他行了个礼。 屋内,孟娴斜倚在榻上,李元芑发疯一般的朝她怒吼,不住地摔着东西。 孟娴神情淡漠,不为所动,抬眼瞧了瞧门口,对崔折澜道了声:“来了?” 崔折澜眉眼柔和,笑说:“臣来迟。” 孟娴轻笑一声,与他闲聊一般:“他说不信今年天冷。” “愿为殿下分忧。” 崔折澜笑意盈盈,颇具风仪的一礼,而后拉住警惕地盯着他的李元芑,动作粗鲁的开始扒他的衣服。 不顾其厉声呵斥,硬是剥到最里层,将貂绒里衣都脱了下来。 李元芑面色惊恐,明明已是少年身量,明明也勤习骑射可以一箭射落大雁,却被人谈笑间玩弄于鼓掌,毫无反抗之力。 堂堂帝王,竟在自己的书房,在自己嫡姐面前,被一个臣子剥光了衣服。 他在此刻无比惊恐的意识到,先前的大权在握,朝政独揽,不过是这二人对他的放纵,一旦行差踏错,不如人意,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 而这偌大皇宫,竟无一人来保他。 剥掉最贴身的貂绒里衣,崔折澜挑挑拣拣,又为他穿上了几件。 “单里衣,夹袄,棉袍……嗯,差不多了。” 李元芑尚不解其意,就被一把拖住扔出了门外。 他踉跄着倒地,还来不及爬起,又被拉住脚踝在雪中一路拖行。 “放肆…放肆!崔折澜,朕要杀了你!……咳!” 李元芑愤怒而徒劳的大喊,下一瞬却被狠狠丢进雪堆。 连日大雪,宫人们来不及清理的雪都堆在花圃里,已然风化,变得有些干硬了,他摔了个正着,额头被撞得红肿,鼻腔中一道鲜血汩汩流出。 崔折澜袖着手,云淡风轻的看着,每当他要爬起来时便会踢上一脚。 不重,刚好够让他再次倒下罢了。 如此重复了十几次,李元芑从一开始的怒吼咒骂,叫嚣着要让所有人死,到后来癫狂的大笑,主动埋首到冰雪之中,掩盖住眼角不甘的泪水,喉间呜咽出小兽般的嘶鸣。 小半个时辰后,李元芑一丝力气也无,逐渐安静下来。 他绝望的拢住身体,面朝温暖的宫殿蜷缩着,眼中情绪凝滞,愤怒、不甘、憎恨尽皆消散。 少年人修长的身躯窝成一小团,他嘴唇青紫,睫毛染上霜白,神情已然有些恍惚。 冷,实在是太冷了。 身为皇帝,他每日穿着貂绒里衣,北地特供的羊绒夹袄,江南精工细作的蚕丝棉衣。 即便如此,他呆过的每一处皆烧着地龙,哪怕只是出去一小会的功夫,宫人都会为他披上貂皮大氅…… 他欣赏着洁白的雪,从不知这样的冬日竟是如此要命的寒冷。 不,他其实是知道的。 李元芑不是没有看到小内侍冻得青紫的手和红彤彤的鼻头,只是仍不许他们进屋侍候,因为内侍就该站在廊下。 他自然知道京畿有许多贫民冻死,知道皇姐掏空了半个公主府去赈济,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皇帝,是这天底下最不会冷的尊贵之人。 那些雪灾的奏章不是没有呈上过他的案头,只是一年四季,七难八灾的都不稀奇,春旱、夏涝、秋汛、冬雪,还有时不时的瘟疫、蝗灾、山火甚至是地动,他也读过历年政记,大召国土辽阔,若是哪年平平安安无一地受灾,倒是个稀奇事。 北地或许真的很冷吧。 冷到那些蝼蚁一般的平民要分走他的禁军,冷到他这个帝王沦落到雪地中发抖。 凭什么…… 李元芑不甘心。 迷蒙的眼前,一双素色的绣鞋走近。 孟娴垂眼看着,没什么感情的问:“今年冷吗?” 李元芑哀声惨笑,充满自嘲。 一杯热茶泼上面颊,那双失神的眼凝聚了几分。 孟娴耐心地重复道:“李元芑,今年冷吗?” 冷,当然冷。 像他缺衣少食的童年一样冷,像母妃去世那年,他被兄长丢下的冰湖一样冷。 不过,没关系,那些人如今比他更冷。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他会叫他们比他更冷。 李元芑忽然用力拱起身子,挣扎着从雪地中跪了起来。 他躺了太久,明黄的龙袍几乎被白雪完全覆盖,动作之间雪色扑倏落下,微湿的袍子紧贴着身体,显得身形更加细瘦可怜。 他膝行几步,垂首跪在孟娴面前,几乎用尽全部力气,脸颊紧紧贴在那只绣鞋上,哀声恳求:“朕错了……” “皇姐,朕知错了……” “好冷……”
第34章 送军迎战 内侍总管苏方垂头静立在床畔, 态度恭顺,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 李元芑睁眼看到这一幕。一时竟有些恍惚。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申时了。”苏方殷勤的俯下身, 为他奉上一盏清茶。 申时?李元芑一愣, 怎么会这么晚, 往常这时候他应当在接见大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