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将天地之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光柱遮掩住了凌守夷的身形。 白济安看不见凌守夷的动向,但见这一幕,也知道他暂时是被这莫名其妙的阵法困住。不由上前一步,拧眉沉声道,“曲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和曲前辈决定的。”抢在曲沧风之前,夏连翘倏忽开口。 她还在发抖,嗓音微颤,但双眼却惊人的发亮。 抿紧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夏连翘语气急促道,“这出口前设有一个困阵。” 当曲沧风叫她逃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必须赶快赶到这个困阵前,做最后一搏。 倘若困阵失效,出口在即,也能及时借阵法掩护退出仙境碎片。 这困阵是多年以前丹阳宗前辈所遗,本打算作守山之用,只是当年未曾用上,曲沧风经改良之后,又融入仙家阵法,困阵布置并不复杂,只需一套阵旗,两人配合既成。凌守夷要抓的人是白济安与李琅嬛,到时候需优先此二人离开,曲沧风便也未曾告知这两人。 她看不到凌守夷。夏连翘唇齿发抖,浑身发冷。 困阵内藏混沌,一入阵中,难辨方位。不会伤他性命,但一定会让他吃些苦头。 仅仅只是想到这里,便令她心如刀绞。 如今是暂时将凌守夷困住,可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这阵法能困住凌守夷多久?是冒险一搏,趁机将他擒捉了囚禁起来才好,还是趁现在快跑? 跑,她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囚,她们当真能囚得住他吗?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还是曲沧风当机立断道,泠然道:“小琅嬛,你快带着白济安与夏连翘离开!往西走,到时候有人会接应你们。” 仙门中人无诏不得擅自下界,曲沧风同为飞升派的几位老友爱莫能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采取一些间接的措施暗中施援。 李琅嬛点了点头,叫上白济安与夏连翘正欲离开。 忽然,困阵中央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搅动天际阴云翻涌,訇然中开,天雷滚滚。 四人齐齐一震,冷汗簌簌滑落,俱都不可置信地往这困阵中望去。 凌守夷精通剑术阵法,奇门遁甲,天文星象,曲沧风不敢小觑于他,但据他推测,这困阵最少也该能困住凌守夷小半个时辰。 曲沧风拧紧眉头,心中惊骇难言,忙纵起遁光,跃到阵前察看。 孰料——一道极地弥天的法相自阵中升起! 光柱崩裂了。 …… 被困阵中的这一刻,凌守夷感觉到自己体内好像也有什么东西随之崩裂了。 他的眼前泛起濛濛的血色。 一时之间,仿佛是那小仙童仇恨的目光,一时之间又是天罡神剑之下凄恨诅咒的亡魂。 一时之间,是娘亲厌恶的目光。 那些窃窃私语,那些低声议论,如魔音灌耳,阴魂不散。 一时之间,是年幼的李琅嬛,恭恭敬敬地拜倒在他面前。 是她看着他的目光里闪烁着畏惧。 又是曲沧风当初笑着问他,“你是哪个娃娃?”也是他亲口承认,他当初接近他的确心思不纯。 是白济安皱眉不赞同地望着他,知他性格偏激,早晚玉石俱焚,伤人伤己。 然后是夏连翘。 初次见面时,谄媚讨好,眉眼弯弯的夏连翘。 是与他胡搅蛮缠,故意逗弄招惹他的夏连翘。 是毫无生机地躺在他怀里的夏连翘。 是与他四肢交缠,纵情交欢的夏连翘。 笑着的,哭着的,怒着的……数不清的夏连翘。 娘亲厌恶他,祖父从不肯见他,李琅嬛畏惧他,曲沧风利用他。 他深爱着的……骗了他。 为何这世上感情如此牵绊人心,又如此叫人捉摸不透。 任他如何竭力去靠近,也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这世上这么多相爱的人,为何却唯独没有人愿意爱一爱他? 他不断地,驭使剑光,一遍遍地撞向光柱。 撞得浑身鲜血淋漓。 一遍又一遍。 于是,终于撞碎光柱,撞破阵法。 凌守夷将灵机一抖,浑身一变。 身躯在顷刻间,变得有万丈之高,巍峨如泰山,撑天支地。他极其浅淡的眼眸半垂着,双眼在这一刻仿佛也化作一角天空,眼底仿佛有乌云啸聚,电闪雷鸣。 法天象地。 曲沧风心中沉重,如坠千钧。 忙手捻法诀,摇身一变,也变得与他一般大小。 二人你来我往,争斗半晌,打得天地摇动,群山倾塌。 难解难分时,凌守夷骈指一点,一道猩红的剑光从天外飞来,瞬间洞穿了曲沧风的左胁! 鲜血淋漓,瓢泼而下! 若论剑术功法曲沧风绝不是凌守夷的对手,他受伤在前,带伤苦苦支撑多时,终于支持不住,身形急剧缩小,踉跄着败退下来。 凌守夷这才依样收起神通,也变回寻常模样。 他眉目定静,袍袖风吹不动,盖因被鲜血浸透沉坠之故。 凌守夷静悄悄站着,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冒血,唇角涎下一道混合着碎肉的血痕,与曲沧风如今狼狈的模样不遑多让。 曲沧风的猜测本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凌守夷偏执至此,不顾根基反噬,也要硬生生撞向光柱,撞得天倾地塌,自身五脏近碎,也要强留下他几人。 而今,辽阔无尽的平原之中,只剩下夏连翘、白济安与李琅嬛三人还站着。 凌守夷看白济安一眼。 李琅嬛与白济安离得最近,大叫了一声,“义父不要!!” 她飞身上前。 两道弧光一先一后划过。 剑芒散去,如雪剑光霎时洞穿李琅嬛腰腹!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 她是凌守夷一手教出来的最看重的弟子,这一日,她剑光劈向他的时候,却慢了一步。 那一道剑光直劈落凌守夷肩头,险些将他一条胳膊斩下。凌守夷却未有任何激烈的情绪表情。 ……继曲沧风与夏连翘合谋骗他之后,李琅嬛也对他刀剑相向。 总归,不会更差了。 反倒借剑光而走,遁至白济安身前,双指冷冷捏住他脊椎,自他体内,活生生拔出一段如玉般皎然莹润的仙骨! 仙凡差距之大,从夏连翘的方向,远远只见白济安头颅低垂,跪倒在凌守夷身前,鲜血如泉喷涌。 仙凡差距之大,竟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白济安似乎还想再战,膝弯不断打颤又爬起,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眨眼之间,接连倒下三人。 凌守夷手握这一段仙骨,甩去手上鲜血,这才转眼看向夏连翘。 握着这一段仙骨,他心中忽涌起一股直觉。 这一刻,他知自己将永远为人所戒备,所厌弃。 也意识到自己行走在一条注定不为人所理解的道路上。 ……但还好。 凌守夷静想。 他还有她。 那股似梦似真的感觉又在这一刻袭来。 夏连翘双目晕眩不止,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凌守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使她双唇发抖,唇瓣发木,失去了任何思考、言语与行动的能力。 她眼前发黑,思绪也开始飘飞,双脚如踩在一片沼泽地中,像有一只大手不断地拽着她下沉,下沉,一直沉入无边的梦境中。 都说梦是毫无逻辑,毫无缘由的。 这怎么不是一场噩梦? 捏着这段仙骨,凌守夷淡柔道:“看,你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已毫无意义。” “还不同我回去么?” 嗓音也绵柔得像一场红色的梦境。
第109章 祖窍内的归乡正在嗡嗡震动。 眼看夏连翘仍没有回应, 凌守夷的耐心终于用尽,眉尖轻蹙,走过来捉她。 她跌跌撞撞倒退几步, 归乡护主心切,竟主动纵出天心, 迅如电光飞星一般, 霎时洞穿了凌守夷的心肺! 天雷滚滚。 电闪雷鸣之中,暴雨如洪水倒灌,瓢泼而下。 凌守夷并未预想到她会对他出手,因而毫不设防,便被洞穿了胸口。 他怔了一怔,垂眸看了眼自己破开一个血洞的前胸, 竟若行所无事一般,平静地拢紧道袍, 继续往前。 身上的伤又如何比得上心上的伤痛。这一十八年来,他受过的伤他自己早已记不清,便是曲沧风与李琅嬛对他刀剑相向, 也比不上她带给他最痛的一剑。 她若想杀他也是人之常情。 也好。 大雨浸透他长发, 浸润了他的眉眼。 到了这个地步,何止曲白二人,凌守夷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剑终于洞穿了他的心肺,击溃了他强撑至今的意志。 他双目攫住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朝她追来。 饱饮了鲜血的归乡警惕地在半空中跃动不止。 仙人的血液在它身上流转不定, 绽放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原著不是没有描写过凌守夷剑伤白李二人, 活生生拔下白济安仙骨的血腥场面。 只是夏连翘万万没想到当这场景真实在自己眼前上演时,竟惨烈至此。 她喉口干涩到隐约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情况不容她多想,扭头深深看了凌守夷一眼,强令自己狠下心,夏连翘义无反顾地跳出仙境碎片,一拍遁光,往奉天宗方向遁去! 狂风呼啸着自耳畔掠过,她大脑一片混乱,这几日以来的经历光怪陆离地闪回着。 自真君庙争执伊始,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凌守夷进行过沟通。 只是他二人之间的矛盾本质上不可调和,她一旦剧透,就会动摇世界的根基,搅动时空波动,必为天帝感知。 拿不出论据,论点就无法立足。 这数日以来,任由她如何努力,也根本无法说服凌守夷。 曲沧风担心她留下反为凌守夷所擒,到时候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救一个毫无意义。 白济安与李琅嬛也绝不可能独她一人去面对凌守夷可能降临的怒火。 他二人离开之后,凌守夷必定不会再放她离开,她也怕届时为凌守夷所困,身不由己,彻底丧失主动权,连读过剧本的唯一一点依仗也会因为行动受限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这般陷入被动,不如趁此脱身,先将白李二人安顿下来之后,暂避几日风头,再另想办法去寻找应龙残魂,说不定还能博得另一条出路。 狂风吹动夏连翘四肢发冷,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整个人几近冰雕,但大脑却在这一刻陷入高度活跃的状态,思绪不断分崩离析,又一点点重新弥合。 这计划本不该急转直下如此。 变数就在于,她与曲沧风几人做梦都没料到凌守夷今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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