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夜郎一带便被设为犍为郡。 他们享受了大汉的财物和建设多年,今日这一反,便只余下一条路了。 果不其然,霍去病叹气道:“陛下有意将且兰叛乱和收服西南越之事并行。且,这件事的后方军需筹备交由太子殿下操持。” “李敢,你也知晓霍嬗的阿母是南越人。此战若避无可避,当由我亲自去。” 他与辛错短短数月相处,却受益良多。 不只是一身旧伤完全将养好,懂得了大爱与小爱,乃至成为人父。辛错身为医者游走于战区的视野,更带他看到了少 年醉心征战时鲜少注意到的事情。 边境百姓不得安宁;伤病残兵无法获得妥帖安置;甚至,就连他带出来的期门精骑,在大破匈奴之后,也归心似箭,心向长安。 他曾经或许是个运筹帷幄的将才,但却还未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统帅所该有的思维。 舅父当年与他在边城,大年夜围炉叹雪时,一句“穷兵黩武终究不是良策”,今日他终于是懂了。 许是霍去病的表情凝重了些,衣袖骤然被怀中的小团子抓紧,霍嬗手脚并用,树懒一般抱着他阿父的衣衫,口水滴落,还笑着兴奋道:“父、阿父,呼呼,痛痛飞~” 小霍被儿子弄得心中一热,笑着使劲儿搓了搓霍嬗的脑袋:“啧,嬗儿这脑袋摸着是不如忧儿的舒服,是不是头发太稀了,要不都给剃光重长吧?” 霍嬗听着这话,双目瞪圆了看着阿父,见他不像是在说笑,扭头便与李敢求救:“敢敢阿伯……” 李敢扭头一瞧,孩子俩眼睛盛着一汪泪水,都快成流动的荷包蛋了。 他憋笑劝着霍去病:“将军,小孩儿的头发,多吃些好东西就补上来了,可不兴给人推成光头。” 霍去病则被儿子叫人的亲昵肉麻方式弄得浑身一抖,加快马速嘟囔:“伯父就伯父,怎么跟你小叔叔一般肉麻。” 还光光阿父,敢敢阿伯的。 怎么不见叫他一声病病阿父呢! 没人猜的透霍大将军如今什么想法,李敢只能在霍嬗可怜的鬼哭狼嚎中,硬着头皮追上去,劝将军再慢一些。 …… 西南正在进行一场力求减少伤亡和消耗的战争。 与此同时,大汉的东地青州,迎着晨间第一缕光辉,东方朔已然带人卸船上岸了。 他们从倭奴国(古代日本)归来,费了些时日,却不负公子所托,找到了他指点的那处巨大银矿。 那倭奴国王见识过他们的船队和随行装备、财物之后,便对大汉神之向往,意欲派使臣前来向大汉朝拜。 东方朔谨记小公子吩咐,用金银和不值钱的小玩意换取当地劳动力,寻到舆图上所指示的岛根县位置,发现了巨大银矿。 这是大汉渡海之后,与小国所做的第一笔 交易。 东方朔十分谨慎,用不吃水重的草纸,以及做工较为普通的丝绸,便换取了倭奴国此后十年往大汉青州输送银矿。 双方对此都分外满意。 东方朔一下船,便想传羽书去云中,给卫无忧汇报这个好消息。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潜意识里他已经直接越过了皇帝陛下,先与无忧分享喜悦。 直到东方朔寻到了南风曾告知他们的传信点,才知道了这几年并州发生之事。 东方朔听那掌柜磕磕巴巴说完,如获当头一棒:“怎么会!小公子他……” 曾经那个酒葫芦不离身的东方曼倩,如今已无半分邋遢之色。 他只默然片刻,便决意动身立即赶往并州,亲自查证。他不相信以小公子的聪颖之姿,会走的这般荒唐。 马蹄踏过,出了青州地界不久,便被官道上迎面而来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东方朔皱眉,急着赶路不欲与人追究,牵了缰绳正要拐开,安车中传来一道声音:“东方伯父,急着去哪儿啊,连我都不见了。” 东方朔骤然停马,瞪大了眼回头去看。 只见安车车窗处帐子被扶起来,露出卫无忧那张似乎长开了不少的仙童模样。 东方朔:“你……” 卫无忧弯眸,单手撑着下巴:“伯父归来,定要与我好好说说海上的乐趣。我们换个地方,好好叙旧如何?” 东方朔一日之内大惊大喜,激动地无以言表,只能点头。 到了这地步,他自然是反应过来,无忧之“死”,只怕也是迫不得已。 天家无情,这一点他东方朔早就看明白。 却不知这一别,小公子要何日才能重回长安啊。 *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卫无忧回到长安已经过去三年。 春夏交接时节,霍去病将东越王余善处置之后,还特意毁去了这反贼刻下的“武帝玺”。余善一死,平定闽越之乱便是轻而易举,不日,大军便班师回朝。 卫无忧早早便得了消息,在长乐楼给霍去病摆上一桌庆功宴。 在闽越呆了数月之后,小霍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麦色。 见到无忧已经有了翩翩玉郎的模样,而他身后又缀着个小跟屁虫,一脸崇拜的只看他小叔叔,霍去病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使劲儿将两个小子搂进怀中,用没来得及修整的胡茬去扎他们,闹得卫无忧和霍嬗只能求饶躲避。 卫无忧受不了了,只好低个头:“去病阿父,我都十八了!给我留点面子。” 霍去病心满意足:“傻小子,年岁再大,在阿父跟前永远也就是个小无忧。” 卫青坐在一侧,原本憋着劲儿没说话。 他想着外甥刚刚归来,不好动辄骂两句。 可见这人没人管教,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卫青还是忍不住便伸手拍了霍去病脑壳:“臭小子,在舅父跟前托大。” 霍去病抱着头,委屈巴巴回头瞧一眼卫青,又看向阳信长公主:“舅母您瞧瞧,有您在,舅父他都敢翻天了!” 阳信:“咳,是吗?” 卫青:“……” 一群小辈们顿时笑出声来,整个长乐楼都被这几个小子的洪亮嗓门震得添了许多人气。 卫伉、卫不疑两兄弟是跟着大军一道回来的。 他们卫家子上阵,保家卫国自是一脉相承。就是可怜了卫登,身子弱被阿父阿母和两位如夫人打发去学文考官了。 卫伉越发有个大哥沉稳的样子,考问起了登儿的学问,没问两句,发现登儿是对答如流,自己兄弟反而被难住了。 卫无忧咋舌:“大兄,你是在给我们找不痛快啊。” 霍嬗连忙抱着他小叔叔的大腿,鹦鹉学舌:“就是,二叔父找不痛快。” 几个当叔叔的眼眸一对,合起伙来将小霍嬗收拾了一顿。 活动之后,神清气爽,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日落后的小雨十分惬意,少年郎们索性踏着雨,慢慢步行相携回府去,仿若回到了当初他们一道去鸿都门学上下学的日子。 行道树在微风中轻晃。 卫无忧踩着树影,听到卫不疑忽然开口:“忧儿,听阿母说,你与巫朵的大婚预备在宛城?” “对。不过如今年岁尚小,还得两年呢。到时候,兄长们可得空出日子去喝一杯喜酒啊。”无忧笑道。 卫不疑与卫伉对视,明白了幼弟的用意。 婚事办在长安,要请他们这么多人一道去,着实惹眼了些。 虽然陛下对“无忧尚在人世”一事心知肚明,态度与早些年也有极大的变化,却不能不防着朝堂在野的别有用心之人。 尤其是,正值两朝交替之间,陛下将越来越多的朝政交于太子殿下,大有交权之势,还是谨慎为好。 众人相视之后,释然一笑:“忧儿的婚宴,自然要去!” 少年人们嘻嘻哈哈打闹追逐着,发间沾满了剔透的小雨珠。 这是重逢之雨,万物且长。 回府之后,不知怎么的,这群小辈们却全都吃坏了肚子,状况也不严重,只是少不得多跑几趟茅房。 唯有霍嬗一人安然无恙。 而长安新开的一家药铺里头。 辛错听过小徒弟的报信之后,沉着脸握紧手中竹杖:“你们学医几日?翅膀硬了,心思也歪了?竟敢在都城长安平白惹出事端,那是长平侯府的公子们,才守住西南归来,不是让你们以医者技艺捉弄的。” 底下跪着的一排小弟子原本还有嬉皮笑脸,闻言都惭愧低头道:“师父,错……错了,就是看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小师弟,便想着上两趟茅房而已,我们有分寸的。” 回应他们的,是竹杖有节奏地敲击在众人屁股上的声响。 “医者的分寸,当更为严苛才是。” 等教育过这群闹腾的弟子们,人都退出去了,药侍轻声问:“女公子,我们还能在长安停数日,当真不去见?” 辛错望向窗外明月,笑道:“时候未到。再过几年吧。” 等她能久居长安,整理著书时,再来偿还自己欠下的昔年旧账。 …… 元封四年(公元前107年)。 这一年春日,储君刘据登基,改年号为寿元元年。刘彻被奉为太上皇,与太后一道奉于城东的长乐宫居住。 卫无忧听着宫中传来的鼓乐声,终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达达巫朵即便是婚后,也还穿着自己喜欢又舒适的骑马装,如风一般窜进园中,瞧见无忧在躺着晒太阳,也喜滋滋倒在了他身边,用脑袋 蹭着他胸口,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一对小年轻躺在长安的日头底下,闭着眼偷懒耍滑,好不快活。 卫无忧笑着摸摸巫朵的脑袋:“又去骑猎了?” 巫朵雀跃:“猎了兔子,野猪,还有鹿肉,都炖了给你补身子!” 卫无忧扶额:“瞎说什么呢,我才不用补。” 达达巫朵“噢”了一声,浑不在意:“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猎来!” 无忧:“……” 算了,怪可爱的。 达达巫朵时常溜去上林苑打猎的事儿,卫无忧是知晓的。 她长在草原,她的父王和国家培育着最好的马匹,自然会情不自禁想要骑猎,享受那种在马上的飞驰与自由。 卫无忧明白这些,便也愿意放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就像刘据做了天子之后,也愿意任由他这个亲兄弟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事一般。 他们都信任彼此,在为对方考虑着。 自从融入大汉之后,卫无忧便再没有想过什么所谓的退路。 因为他知晓,在这个寿元年间,没有什么天子封禅,蓬莱求仙;亦没有巫蛊之祸,“东方群盗”。 有的,只是他们这群有共识之人一道奋力为大汉挥洒汗水,不负岁月。 而后各有渡口,各倚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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