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二者并无区别。 宁珣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攥,手背青筋暴出,酒盏顷刻间爬上蛛网般的碎纹。 他尽力克制住神情,双眼死死盯着台下的身影,只觉浑身血液逆流。 左肩的伤突然疼起来,顺着心脉,牵连而下。 宁禛从上首收回视线,端起酒盏,掩住唇角几乎压不下去的弧度。 嫡长子又如何?他的好皇兄啊,这层身份,这样的生母,才是对他最恶毒的诅咒。 衔池只管一心一意地跳着,如前世一般,她依着他们要求的那样,逐渐靠近宁珣。 她还记得,前世那时候,宁珣不准人近身,她甫一靠近,他身边的内侍便做出要拦的动作,她自然不会自讨苦吃,便慢慢退了回去。 可这回......内侍依旧尽职尽责地要拦她,宁珣却抬了抬手,两侧侍立的太监立马低下头,不再拦她。 衔池迟疑一刻,注意到一侧二皇子的视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着舞步一点点贴近宁珣。 两人间还有一段距离,她的袖子漾开,若有似无地擦过他侧脸。 宁珣的视线默然追着她,却并不像是透过她回忆什么或是追忆谁——只是单纯地在看她宋衔池而已。 因为是不一样的。母后昔年一舞,只是跳给父皇和他看——旁人也没有资格能看皇后一舞。她贵为一朝之后,又是一身傲骨,舞姿里尽是雍容清贵,不为取悦任何人而献媚。虽名桃夭,可这舞却更似梅,凌霜傲雪。 那时帝后恩爱,如胶似漆,颂为佳话,普天之下莫有不想效仿的女子。于是桃夭一舞传出了宫墙。 但京中舞姬作舞,自然以其观赏性为重,桃夭传来传去,也便改来改去,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不过京中已有数年不曾见过此舞了。 这舞,同皇后一样,成了宫墙之中某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衔池转身背对着宁珣,似是要随舞步离开。宁珣抬手按了按侧脸,她身上的舞裙是绸制的,幼滑冰凉,拂过脸颊时的触感分明。 银铃的响声猛地一停。下一刻,她后仰腾空,裙袂在空中一划,向他怀中坠来。 像折翼的鸟儿。 衔池心脏发紧——倘若他不伸手接她,她落不进他的怀里,便会直接摔落在地。 她在夺月坊练这个动作时,曾不止一次地质疑过。但梅娘只笑着点点她的心窝,拖了长音同她道:“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去。他若是准你近身了,又如何会不接你?” 她的滞空已经做到了极限,可也不过短短一息。衔池下意识闭上眼,在身体下坠之前,腰背却突然靠上一只有力的臂膀。 她猛地睁眼,宁珣将她一揽,稳稳收进怀里。她睁眼时,便正对上他双眼。而她急促的呼吸也缠上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冰凉的丝绸下,他掌心热度贴在她后腰,浸染过她。 那一刹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从她于此时此地献舞,到东宫无数日夜,再到火海里那次回头。 宁珣低头,他望过来的眼神很深,深得像是要将人吸纳其中。衔池被他看得心底发颤,绷直了小腿,借着他的小臂向后一仰转,翻落在他身后。 她舞步轻巧,银铃阵阵,离他愈来愈远,回到殿中,继续跳完了这支舞。 桃夭的舞乐乍歇时,四下里静的出奇,一时竟无人敢出声。宁勉犹豫再三,正要离席说点什么,便听突然之间宁禛抚掌而笑,连道了三声“好!” 由备受圣人宠爱的二皇子领头,席上才慢慢又热闹起来。一众舞姬上前行礼,宁禛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可惜他神色如常,最初听见桃夭那一瞬间的失态早被掩下去。 “既然二弟说好,那便都赏。”宁珣淡淡瞥向底下谢恩的一众舞姬,似是在找寻,望向衔池时才停了停,“她,留下。” 衔池长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谢恩。 席上五公主同宁勉对视了一眼,皆是隐隐有些担忧。 不为旁的,每逢年节,向东宫进献美人儿的便有无数,舞姬更是数不胜数,可太子一次都没留过人,无一例外。 这回却因桃夭破了例......无论怎么想,都叫人不安。 衔池随舞姬一道退下去,又在殿门外,被嬷嬷单独领了去。 被太子亲口点过要留,她的身份暂还未定,嬷嬷便先寻了个地方将她安置下,想了想,又指了个小宫女来,既是暂且照顾她起居,也是看住她,莫要让她在这宫城内冲撞了贵人。 小宫女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看着便讨喜,朝衔池一礼:“奴婢蝉衣,特来伺候姑娘。姑娘且先将就住这儿,待太子殿下安排。” 衔池笑着应下——她记得她。 上一世来她身边差使的也是蝉衣,小丫头比她还小上两岁,活泼又烂漫,开心果似的,很会哄她开心。唯独一样,蝉衣对她去接近宁珣这事儿,比池家还要积极一些,一心盼望着她能成了太子侍妾——蝉衣想着,这偌大的东宫,连一个女主子都没有,即便是侍妾,那也是头一个,自然不一样。 有宫人送来厚实冬衣,衔池这一路吹着冷风,冻得厉害,泡在热水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夜早便深了,她沐浴出来便只穿了寝衣。 蝉衣左右看了看她,“姑娘只穿寝衣......”话未说完,她不知心领神会了些什么,连连点头,在衔池疑惑的目光下,扶着她坐到妆镜前,又苦恼道:“深更半夜的,姑娘来得匆忙,这儿还什么都没有呢......莫说胭脂水粉,便是根好看的簪子都没有!” 衔池看着她,叹了口气。果然。 蝉衣显然又会错了意,当即宽慰她道:“不过姑娘生得天仙似的,不用那些俗物也好看!何况一会儿太子殿下过来,将姑娘安排好了,定会给姑娘赏赐。” 衔池拍了拍她的手,“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今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太子殿下席间喝过酒,该是会回去好好歇着。我们安心等着明日就是。” 按上一世来看,蝉衣操心的事儿很是多余——宁珣今夜压根便不会来,日后对她也没什么正经安排,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以舞姬的身份待在东宫里,但胜在没什么限制,自由得很。 不过赏赐倒是不少,随便什么缘由,他都会赏东西给她。 天气好会赏,天气不好也会赏,他心情好时会赏,他不顺心时赏赐也没断过。应季应时的物件儿流水似的送来她这里,彰显着太子对她的宠纵。 最初宫人还会暗暗咂舌,偷偷议论她这不清不楚的身份,后来见太子对她宠纵非常,也便没人再去在乎她舞姬的身份。 衔池这话一出,蝉衣便像是泄了气似的,低低应了一声“是”。衔池奔波了一天,早就困倦了,对着妆镜解散头发,便招呼蝉衣也下去睡。 蝉衣替她铺好床,到了要灭灯时,却磨磨蹭蹭地,犹不甘心似的望着外头。 衔池拥着又厚又暖和的锦衾,知道她等下去也是无用,但也不催她,只翻了个身,背对着烛火。 是以等她听到蝉衣又惊又喜地行礼道:“殿下!”时,还未反应过来。 衔池“蹭”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不可置信地转身,当她真真儿看见宁珣那身蟒袍时,才倏地下榻行礼,“民女宋衔池,拜见太子殿下。” 蝉衣已经识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宁珣没叫起,她便只能伏着身子,眼前是他蟒袍的衣角,金线绣出的金蟒栩栩如生。 他为什么会来? 或者更早些的时候,在殿中,他又为什么准了她近身? 衔池咬紧下唇,心念飞转。 不会无缘无故就同前世不一样的。 其实原因也很显然——因为这一世她早便见过了他,他也早见过了她,三面。 第一面,护国寺,她鬼鬼祟祟半夜入废弃佛堂,恰好撞见他杀人。 第二面,夺月坊,她不知怎的触了他的逆鳞,被他怀疑。 第三面,上元夜,她亲口告诉他,她将要入东宫,阴差阳错下还拉了他来挡箭。 这三面的宁珣,与她前世记忆里的人大相径庭。 那眼前这个呢?他今夜来此是何意? 不过无论如何,总不会是知道她曾见过他的。那三面他皆戴着面具,也改了声线。何况怎么会有人,敢将安坐东宫的当朝太子联想到那人身上? 如果她不是重新活过一次,她也压根不会将这两人想到一起去。 衔池刚凝了凝神,便听他道:“起来。” 衔池依言站起身,这才正面看清他的脸。 同她记忆里的脸分毫不差——这一刻她才短暂意识到,她对他的一切究竟熟悉到了什么地步。 他生得极好看,瞧上去甚至显得有两分多情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挡住上半张脸时,又显得冷峻非常。 她站在床榻和他中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屋里暖和得很,为了睡得舒服,她连足衣都没穿,此时光脚站在地上,便觉冷气直往里钻。 宁珣自顾自坐到床榻边,见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又扫过一眼她踩在地上的脚,抬眼道:“坐吧。” 衔池尚未摸清他的心思,他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倒叫她开始怀疑起自己。 会不会是她露馅了? 他若是发现了她见过他戴面具时的样子,会怎么样? 先试探,套话,再审问,还是直接杀了她? 她心绪乱成一团麻,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身子倏地被往后一带——宁珣一手搂住她的腰,如同今日在殿上时一般,只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到身前,依着惯性一转,将她放平在榻上。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衔池平躺在榻上,腰下还压着他一只胳膊,他半俯下身,直视着她双眼,似在探寻什么,语调缓慢:“你在怕孤?为什么?” 衔池霎时心跳如鼓擂,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外袍:“衔池不敢。衔池只是第一次见殿下......难免紧张。” “不敢?”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方才在殿上,孤看你敢得很。” 他的语气让她觉得不安。这样的语气,更像是戴上那半张面具后的宁珣。 他靠得很近,近到他身上的热度慢慢包裹住她。呼吸相缠间,她闻到缠绕不去的酒气。 他这是......醉了? 作者有话说: 两人身边人的态度be like: 青衡:杀了她杀了她! 蝉衣:上了他上了他! 感谢各位小天使们支持~(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鞠一躬吧 留评发红包啦~ 感谢在2023-07-09 21:49:08~2023-07-11 00:0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宋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怪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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