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景平帝开口了。 “你知道我不会、也不能对你做些什么,这才这般肆无忌惮?”景平帝的目光沉沉,带着压迫感——无论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他首先是梁帝、是天子,是江山社稷的主人,那么便绝不可能是什么可以轻视的存在。 “不。”张应却轻声反驳道。 “或许可以说,正是我对您的畏惧,使得我不想成为陛下的仇敌。这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句话当中固然可能存在奉承,但还是让景平帝不由地舒颜。 张应慢行至景平帝的正前方,俯首下拜:“妾愿为陛下分忧。”她的语气郑重。 “分忧?那么你就来说说,你能分什么忧?”对于张应的话语,景平帝弃之以鼻,他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只是摆弄着手上的扳指,随意地问道。 但张应却相反谈起了另一桩事情:“月食填星,彗星长竟天——这是不祥的征兆,民间议论纷纷,有的甚至已经传入宫中,能够送到我的耳边。这不是一桩小事,却也不是一桩大事,端看陛下如此裁决。” 景平帝终于提起了精神:“那么今日,便请皇后做朕这一回帝师,教朕如何定夺。”他的话语当中不无讥讽,张应却坦然受了。 “国家有今日灾殃,世人众目睽睽,陛下当行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彰自身德行——” “皇后……”景平帝皱眉出声。 景平帝话语未完,张应却打断了他,紧接着说道:“自然,天子位尊,人间法度如何能施用其上?诸公侍奉陛下,然而并未尽到劝解的职责,当罚。” “但,陛下怜其数年侍奉的恭敬,便恩准致仕,格外赐下钱米,以安养晚年。南地百姓,免除赋税一岁,以此来抚恤天下民众。”张应慢慢地说道,显然早已打好腹稿。 这无疑是一桩毒计,且不说如此一来,几个最为气焰嚣张的人都被打压出了朝中,多了这样不贤的名声,就是家中子弟,为了自己的后路,此时心中也难免多了许多计较。更不必提那一等姻亲友眷,此中猜疑定然不少,对于几家来说,必定是一场磨难。 而南地百姓,他们也只会感念皇帝的恩德。 皇帝免除赋税,这是天大的好事,势必会在短瞬间传扬出去,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倘若这个时候,世家再于其上收缴赋税,那么百姓也一定会很快觉察不妥——这也给了众人动手的机会、或者是把柄。无论事情成或不成,景平帝的仁德都会在百姓口中传颂。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景平帝又怎会不依从呢?即使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张应,是张海月的胞妹。 自然,景平帝心中也同样升起了疑惑,他并不是那样遮遮掩掩的人,此时也便随意地说出了口:“那么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又为什么要如此做呢?我从不相信世间当真有人不报私欲。” 张应却但笑不语。
第199章 此中事情繁杂, 朝臣们更是心思叵测,但对于赵明闻来说,却仍是百千里之远, 于眼下并没有多少关联。百姓既然已经归心, 事情便更加好做起来, 赵明闻于是安顿兵马, 又格外分出一队人来主持城中的事物, 索性竟也顺顺当当, 便也做成了事情。 当头那妇人便到赵明闻面前拜见,自言姓沈, 赵明闻喜其聪慧爽快,又格外留下说了几句,当谈及家中景况时,她也忍不住落泪。 “这几年大灾, 实在留不下人, 家中也早已落魄, 如今不过是我带着几个孩子熬日子罢了,至于夫婿、”沈娘子叹息一声,只是摇头, “他本就是不成的,现在又这样了,总也不好说些什么, 不过日子总要过下去, 往后若是将这些下头的小儿女都拉扯起来,也算是偿了我一番心愿罢。” 她显然十分憔悴, 颓丧的模样在此时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这样的表现像是强行施加在她的身上一般, 让赵明闻忍不住皱了皱眉。自然赵明闻也并不会表现出来自己的异样,她只是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重新改换了坐姿,垂眸继续听着。 沈娘子停顿了下来,似乎有些哽咽,停顿了几瞬,最终才说道:“别的,说不得了。” 显然,这近一年来的遭遇让沈娘子感触许多,尤其是丈夫的失踪,让她心中那股梗着的志气也消失不见。便是旁人不说,内心的愧疚也足以让她被淹没,回头望见年幼的孩子们懵懂不知事的眼神,便也无处倾诉,只能忍受,安静地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何况,追随而来的还有长辈族老们的指责,他们好像忽然惊醒了一般,齐齐将所有的矛头都挥指了过来,那样无处不在的议论,实在使得沈娘子心中沉沉。 但在赵明闻面前,她到底并没有说出,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并且由此哀叹道:“如今见了这一遭,我这心里头多少劲都使不出来,没奈何,挣命而已。总归个人总有个人命数,为人妻子,哪有能多说什么的时候呢,只管照看着,却是我不曾辜负了曾经那点子情谊罢了。” 是啊,情谊,就是这摸不着说不准,放在旁人眼中或许是个笑话的情谊,却生生拖死沈娘子。她面上固然平静,心中却实在挣扎,只觉的痛苦不堪。 两人相交尚浅,赵明闻也找不出什么贴心话来安慰沈娘子,于是只是客套般地安慰道:“沈娘子还请节哀,世事无常,活下来的人能过得更好,九泉之下,他人也才能安心。” 沈娘子却冷笑一声,也不再克制自己,对于这些事情,她是向来洒脱的,就是眼前一时因此而感到无措,转身便也丢开了:“节哀?哪里要节什么哀。将军且不必很为此忧心,谁家没有死了去了的。” “民妇向来心直口快惯了,口中无忌,您——”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对,旋即站起,向赵明闻一福身,有些惴惴不安,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好来度过面前的尴尬局面。 赵明闻却并不放在眼里:“难道我还计较这个?只怕我这战场上出来的人,反而人人见煞,避之不及了。再没有挑剔这个的道理。只是其他不说,我这里却有几句真心话,娘子别嫌我。” 沈娘子匆忙应道,又四周一望:“将军若有什么,还请直说。这里并没有外人,也不必这般拘泥。” 赵明闻沉吟许久,轻轻敲击着桌面,表现出一种心事沉沉的模样。沈娘子心中实在疑虑,只得紧望着她,等了一会,才听到赵明闻的话,顿时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我知道沈娘子是要强有本事的人,只是这往后的路却并不好走,何况是自己独身一个才撑起的门户?且不说旁人是如何指点,只一样,向来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不是一句空谈。不是说知道娘子后日会因此闹腾出什么是非来,只是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向来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便是底下几个孩子们,日渐长成了,倘若没几个人帮着手,难免一时不察,为外人偏移了性情,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说笑的。” 赵明闻知道这事情的不容易,也十分明白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到底还是因着时势和前人的机缘巧合,否则便是缺了哪一件,都难免会让他无法达成心中所愿,甚至因此殒命,乃至于抱憾终身。 便更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哪怕知道沈娘子或许并不会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犹且坚持,赵明闻却还是说了出来。 但这并不是她要说出这一番话的所有缘故。 赵明闻凝视着沈娘子,她在等待着,等待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出现。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这家中、我娘家已然数年不曾走动了,如今兵匪盛行,哪里还……”沈娘子垂首,似乎有些苦涩,她忽然福至心灵,迅速明白过来。 不等她稍有迟疑,便已经下意识先一步地俯首下拜,恭敬道:“民妇愿为将军驱使。” “娘子是个明省人,此事危急,实在拖沓不得,一切便全然托赖在您身上了,明日便要起行,家中孩子且去安顿好,也便免除了后顾的忧虑。我底下的几个属官,都十分愿意替您照看,沈娘子便也请安心。”赵明闻微微一笑,感到十分满意,却也知道沈娘子心中的顾虑,索性便抢先安排好了,也是给自己手中添一分筹码。 便是从方才的交谈当中,赵明闻明白了那几个孩子对于沈娘子的重要。 “唯将军之令。”能够想出的路都被赵明闻妥帖地措辞堵死了,沈娘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也并不敢露出什么怨怼或不满的神色。 “那民妇便先往家中收拾。” “来人,送一送沈娘子。”赵明闻颔首,所有提高了声调,向窗外道。 小蝉却感到十分不解,但她是早已习惯同赵明闻交谈的,已经不觉得有什么畏惧,此事也就问了出来:“公主为何十分信任这位沈娘子呢?难道便不会惧怕她有异心,或者并不知情吗?” 赵明闻不紧不慢,只是淡淡一笑:“她出口不凡,行事更有章程,如今固然落魄,那也不过是大势之下,无力违抗罢了。这样的人,并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百姓家能够养出来的,或自然,也会有这样的人,只不过、” 她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下去。 “只不过什么?”小蝉追问道。 赵明闻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却还是仔细解释起来:“世人大多讲求门当户对,沈娘子夫婿的族中,也并不是轻易可以攀附的。虽然族中并没有多少出挑的子弟,但仰仗先人的遗泽,旁人不敢轻视。这样的人家,向来最为挑剔,也最不肯折损自己的身段。” 她的语气当中带着显然的嘲讽,只是两旁的人都不是那样的轻狂的人,又是赵明闻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唯命是从,此时也并没有因此表现出其他的样子,都是恭敬垂首听着。 “这就是氏族啊,哪怕已经一蹶不振,无法匹配那样鼎盛的声誉,却还是能靠这些东西,换来苟延残喘的本钱。” 赵明闻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沈娘子,只怕是商贾出身。商贾一道,最为旁人轻视,如今却能嫁入这样的家中,恐怕也多是做父亲的想要显示一番自家的身份,要靠着这样添一分荣耀罢了。一家为财保全自身,一家为名,好在以后盘算,只是做儿女的夹在其中,两头为难,心中郁郁罢了。” 小蝉从侍女手中端过一碗茶水,就要奉到赵明闻面前:“公主。” 赵明闻却朝她摆了摆手:“你喝罢。” “且不说这个了,你才从校场上下来,便歇歇,过了这一阵,你便还是到营里去。再叫李华堂过来我这里,还有明彰,让他们瞧瞧看,是调拨多少人出来才好,有了这位沈娘子带着,往前便不会那么艰难了。这城算是咱们的后方,得拿稳在手上,提防着有人作乱生事,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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