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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闻并不答，只是扶着赵安时到床榻边坐下：“我听、丽珠说了，阿翁的身子近来一直不好，您先往旁边歇息，就是有什么要问的，且不必着急这一时片刻。” 她似乎并不愿提及其中的内情。 赵安时何等敏锐，他自然轻易便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语气也就更加地凌厉：“三娘！告诉我。我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你瞒不住我，何必如今这般躲闪？说话！” 赵明彰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站在一边，身姿挺拔，静静地等待着赵明闻的吩咐。 赵明闻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接过丽珠递来的汤药，冷声询问道：“外头的那些人都拿下了吗？别叫人走脱了。” “已经尽数拿下，阿姊放心。”赵明彰答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人声称自己是奉皇帝和尚书左仆射杨公的命令，前来护卫赵侯。” 赵明闻哼笑一声：“杨？哪个杨？” “弘农杨。” 赵明闻讥讽道，她似乎全无顾忌：“连自己祖地都守不住的蠢货。”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不是他昔日浩浩扬扬的时候了，我连皇帝也不曾放在眼里，何况这样的蠢货。想个法子，叫他闭嘴——我的面前，容不下什么肮脏东西，也不必他摆出什么惺惺作态的样子，叫人看了反胃。”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饮尽汤药的碗重新放回丽珠手中，又含笑颔首道了声“多谢”。但这样的表现放在旁人眼中，难免叫人多想起来。 “明闻！”赵安时忍不住皱眉喝止，“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明闻旋即便换上了一副温和的模样，言语温柔，又招手向赵明彰：“玉衡，来，叫阿翁瞧瞧，咱们是许久未见了，只怕如今也认不出来了。” “标下，问老侯爷安！”赵明彰循声，立即拱手向赵安时。 在他的面前，赵安时也不能作出多么严厉的情态，却仍旧缓和了声音，询问赵明闻：“意之，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失地尚未收复，阿翁心中难道便不介怀吗？孙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够做到什么。阿耶、阿兄昔日曾经血战守卫的地方我不可能拱手相让，他们既然不肯花费心思在上面，那么我也不必留下什么好声气。” 赵明闻站起了声，向外走去，她最后回首望了望赵安时，叹息道：“阿翁，一切事情我还要向陛下奏闻，便先向宫中。至于其他的事情，便容许我往后再向你禀告吧。”她收回了视线，随即大步离开。 小蝉已经带人等候在大门外，除却身边的这一支精锐骑兵外，赵明闻随行带领的多余兵士都统一驻扎在城外。宫中的众人早已得到了回报，齐齐整装入朝，拜见景平帝。这是自景平帝践祚以来第二次的大朝，却是在这般的景况下，他心中难免郁郁，忍不住地挥开桌上摆放的书册，以此来发泄心中的烦躁。 张应却在这时赶了过来，她侍奉着景平帝换上天子冕服，又听着景平帝抱怨道：“这个赵家女，倒是真的跋扈，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率领重兵入城！甚至于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中，先行归家，这样的人，骄纵无度，其罪当诛，朕要治她大罪！” 张应却照旧平静：“那么依照陛下所说，该如何处置义成公主呢？”她在最后的几个字上落下了重音。 “若是以谋逆或大不敬论处，且不说她方才收复被羯人占有的数座城池，这是大功，自然人人敬重；便是诛杀九族，陛下，她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是早已年迈久病的镇北侯，还是那些守寡的女眷？她的父兄早已在数年前便已经战死在了沙场之上！何况，她还是先皇帝亲封的义成公主，是平定魏国的功臣。” 她似乎全然是在为景平帝考虑，但话语当中，更多的还是对于赵明闻的维护。 张应自然也明白，依照此时的情势，赵明闻已经出于了一种旁人难以抗衡的尊贵位置，她具有的民心是一时无双的，倘若不顾这一点，试图强行施加惩处，所带来的后果必然是此时的景平帝无法承担的。 “陛下当真要如此行事，只怕朝臣便头一个不依！”她断然下了定论。 对于这一点，景平帝心中何尝不清楚，但他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可是难道我，我就这么任由她这般张扬吗？朕是天子，天子的权柄便要眼睁睁被她所夺？” 对于景平帝提出的这一点，张应反唇相讥，那话语直直地插到了景平帝心中最为隐痛的一处：“连傅洵都能够乘銮入宫，不必说一个义成，便是百千十个义成，也不能与之相比。” “皇后，你什么意思！”他顿时冷下脸来，厉声喝问道。 张应已经站起了身，她半仰着脸望着景平帝，身上气势却不减半分：“我奉劝陛下一句，您如今还是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施恩，才能叫义成公主稍解容色罢。她如今可不似往日了，手中有兵，陛下若想清楚南地氏族的影响，多半还是要依照她的权势。但镇北侯——” 随着一声冷笑，景平帝忽然明白过来，被惊起了一身冷汗：“这近一年来，您是如何对待这位老臣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其中的不满或者更多的东西，都并没有表现出来。不管如何，镇北侯到底是旧勋，昔日的亲旧和门生如今在朝的也不少，即使没有，依照义成公主如今的威望，想来有很多人愿意向她献媚，以此来获得更多的东西。” 张应说的漫不经心：“都城至今未曾收复，便是您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我的姐姐身上，但放在后人眼中，您已然是一个昏君。”这显然是景平帝最不能忍受发生的事情，他的神色顿时一变。 “这是不是一句实话，陛下心里清楚，您在里头弄的鬼，天下人也同我一般明白。仅此而已，也不过如此。” “张应！”景平帝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他忍不住地阻止道。 但是显然他这般色厉内荏的情状对于张应来说已经缺少了威慑，她甚至没有投去视线，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摆放在一旁的配饰：“看清楚如今的形势，天子早已不是昔日的天子，皇帝也并不是昔日的皇帝。除却这个名头，你还有什么能剩下的？” 她的话停了下来，又向景平帝一笑：“话止于此。” “至于听、或者不听，那便全然是陛下的意思了。” “妾身告退。”张应向景平帝草草行了个礼，旋即折身离开，景平帝也没有心思再关注她敷衍的态度，只是将视线投在张应身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中多日来的纷乱局面，还有更多的困难搅裹着他的心神，几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望着张应走远的身影，景平帝不再说话，一旁侍奉的宫人大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他，使得自己被发作。又等了一会，等到景平帝平复了心情，他最终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并不甘愿地说道—— “传令下去，准许义成公主，骑马入宫，佩剑上殿。” 这是极高的殊荣，这样的表现让张福心中一惊，但却不能表现出来，便垂下眼睛，以一种恭敬地姿态领受了景平帝的命令。 “唯。”
第202章 “赵家那个女孩？” 傅洵稳坐轿中, 神情平淡，他照旧摆出了一副持重的姿态，语气却有些奇怪。他似乎并未料想到此时会有这么一番意料之外的景况发生, 但傅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到底是久历沧桑的, 昔日见过的事情是如何的多, 早已淡然处之。 就是此时一时有些讶然, 但这惊讶很快便已经消失。 “她不是到魏国、到塞外去了吗, 怎么如今却又换了副模样？能动出如此的声响，便不是一日两日的侥幸。皇帝不知道, 连你们也不知道吗，废物至此，我看，我傅家且养不下这起子混吃等死的人。空占其位。夸夸自谈, 该用的时候却绝不肯出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谋算, 当真闹出了事情——哼，我且看着你们怎么惶惶不可终日的，到了那时候, 且不必求到我的面前！” 傅洵的语气温和，但其中透露出的含义，却着实让几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彼此一对眼色, 并不敢触他的霉头，于是纷纷低下头去, 默不作声起来。 这样的表现更加让傅洵心中不满, 但此时并不是训话的好时机, 他冷冷地朝几人横扫了一眼，便重新收回视线，不再说话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蹄声，远远地便能够望见几道身影飞掠而来，直到宫门之前，才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傅洵心中一跳，来不及阻止，便见傅要先行出声讥讽道：“当真是草莽之流，眼中连一点规矩都没有，如此忘形，也只有你这样的人一朝得势才做的出来罢。横行无忌，真算是荒唐可笑。” 傅洵固然不喜，但此时局面却也只能出言袒护：“请赵娘子宽恕我家小儿无礼，他素来心直口快惯了，于这些细微处到底不大注意，还请您宽容则个，勿要同他一般见识。赵娘子身居塞北草原多年，恐怕并不知京中事，宫城外纵马，这并不是什么好做法，只怕落人口舌啊。” 赵明闻却反问道：“那又如何呢？” 对于她这般轻慢的神色，众人都是皱眉，似乎并不满意她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赵明闻，仿佛要靠那些视线使她畏惧一般。 傅洵同样沉肃下面容。强调道：“我是宰相，你岂敢污我？！” “我是先皇帝的义成公主！”赵明闻冷眼相对。 她立刻反唇相讥，几乎让众人都变得面红耳赤起来：“便是论起功绩来，你一样比不得我。开边市、平塞北，收回失陷的数座城池、复耕种，抚民心，桩桩件件，你做成了什么，又有哪一件能够如我一般？依仗年高，指手画脚，这就是你的本事，倘若没有陛下，没有先祖遗泽，傅洵，你也不过是个一般的普通人，镇日提心吊胆，惶惶家中，忧心自己何时便会殒命。眼睁睁看着儿孙为外族所奴役，朝廷却袖手旁观，甚至于亲手将他陪送出去。” “这——就是你们高卧清谈做出来的好事情。” 傅要忍不住出声呵斥道：“赵三娘，你敢！” 赵明闻却盯了他一眼，那其中蕴藏的冰冷怒意当即便让傅要口中剩余的话语凝滞住了：“闭嘴。畜生东西，我在同你祖父说话，你是什么身份，胆敢以这样的口吻在我面前犬吠不止？！你家中便是这么教导你的规矩，在尊长面前胆大如此。” “来人，”赵明闻旋即命道，“杖他二十。” 赵明彰等人早已深谙赵明闻的脾性，知道她向来言出必行，此时也并不阻拦，竟然在几人诧异不解和惊愕的目光中将傅要拖了下去。但令人困惑的是，傅洵竟然也并不不阻拦， 他只是神态平静，缓缓说道：“那么某便代他谢过义成公主教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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