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急,小胖看着是个有福气的娃。” 秦若一遍状似不经意的把手摁在了小胖的心口,一边以最为通俗的说法安慰她。 她对牛艳娥确实没好感,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姜小胖就是她的命,不论她多蛮狠泼辣,对这个拿半条命换来的孩子,却是一等一的好。 秦若不是帮牛艳娥,只是不忍这一片慈母心肠受椎心泣血的伤痛,也不忍心那小胖子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在她擦拭姜小胖身上的水的过程中,他身上浓郁的怨气都已经被秦若引导了出来。 蹬着腿抽搐的姜小胖也恢复了平静。 外面响起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惊醒了绝望的牛艳娥,她攥紧的掌心里血迹斑斑,下嘴唇也一片血迹。 她疯了一样扑到床上,看着儿子不动了她以为…… 巨大的痛楚袭上心头,牛艳娥傻了一样,身体一软瘫在了地上,只觉得这辈子,在这一刻好像就结束了。 “小胖还在你先别急,他不发烧了。” 秦若一句话,把仿佛三魂已经过了鬼门关的牛艳娥召唤回了人间,她连滚带爬的跪到炕头跟前,颤抖着探了探姜小胖的鼻息,微弱却不容忽视。 再一摸他的脸,像是被谁抽走了炙热的温度一样,恢复了正常的温热。 牛艳娥大口大口喘着气,颤抖着手抱起儿子朝着秦若跪了下去,“我前面做的那些事,我把我的痛苦发泄在了长得好看的女人身上,可是错的,从来其实都是男人。” “我也不求你原谅,余生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给你和贺同志求一天的福气。” 说完,她就把姜小胖身上的塑料雨披裹严实抱着出了门。 “妈,我饿了。” 一声虚弱稚嫩的声音响起,把急匆匆的牛艳娥定在了原地,她低头,隔着塑料雨披,儿子姜小胖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她。 “好……妈这就给你回家做饭,打上两个荷包蛋。” 牛艳娥眼里眼里汹涌,慌忙揭开了儿子头上罩着的塑料雨披,“不,三个,走,妈这就给你做。” 姜小胖视线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秦若,正要说话,后者朝他一摇头眨了眨眼,姜小胖抿嘴笑了下,把头窝进了妈妈的怀里,贴在牛艳娥濡湿冰冷的衣裳上,安稳乖巧。 贺钧剑和罗大锋刚走过来,就见到这一幕,二人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谢谢大队长,谢谢贺同志,谢谢秦若。” 牛艳娥抱着儿子一叠声的感谢,又要下跪,却被罗大锋拦住了,“娃好了不烧了就行,带回去给做顿好吃的,明儿个太阳落山时给娃叫个魂,赶紧回去吧。” 牛艳娥抱着儿子走了,贺钧剑又跑了一趟把拖拉机还回了村里的集体仓库里,顺带把罗大锋带了回去。 贺钧剑刚进门,夜幕里的大雨像是被哪位神仙的大掌一把攥紧了似的骤然就停了。 只是把他整个人淋了个透。 秦若见他一身的水气,道:“雨停了我就回去了,你快换件衣裳暖暖,仔细着了凉。” “对了,毛巾我给姜小胖用了下,”她一指铁丝上搭着的毛巾,解释道。 “不要紧,用了就用了,”贺钧剑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粗硬的发茬儿黑的根根分明,“走吧我把你送到门口。” 秦若见拗不过他,只得同意,贺钧剑拧亮手电筒与她一起出了门,村里院子和道路虽然是泥土的,但经年累月的人工踩踏已经夯得极坚实,偶尔路过一个小水洼,贺钧剑会低声提醒她当心。 一路两人并肩同行,一个偶尔一句提醒,另一个软软的应和,看着倒是格外合拍。 把人送到秦家大门口,“进去吧,早点休息。”贺钧剑告别。 “嗯,你也是,晚安。” 秦若弯唇一笑,转身进了门,她右手挽起左腕的袖子一看,十点过五分,秦家难得还给她留着门。 贺钧剑等人进去,院子里西北角透出一点光,他才转身往回走去,快到他住的塌了院墙的院子时,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隔壁墙根下的阴影。 “赵汗青。”他道。 “别再打她的主意。” 赵汗青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身的水犹如水鬼,“你以为她善良柔软吗?” 云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一轮弯月,照着赵汗青青紫的脸狰狞可怖。 贺钧剑冷声道:“她如何,跟你无关。” 他最瞧不起靠着女人吃软饭的男人,他看不起赵汗青,如果不是罗大锋那句话,他根本不会想到今晚这一桩事还有赵汗青的手笔。 赵汗青气急败坏的道:“我这样都是她害的,她……她不是人,她是来复仇的厉鬼!” “我说了,她如何,跟你无关。” 赵汗青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他的脖子已经被贺钧剑捏住把他甩了出去,“我再说一遍,别打她主意。” 说完,再不看泥水里捂着脖子喘气的赵汗青,迈开脚步进了隔壁的院子。 只有无能的人渣,才把一切失败归结在别人身上。 他本不该动手,只是若不让赵汗青有些忌惮,万一小姑娘被坏人伤害了怎么办,只得以雷霆手段震慑。 当然,除了眼前这个,还有一个。 姜家,牛艳娥给儿子换了衣裳,把他放在烧的热腾腾的炕上盖上被子,来不及给自己换身干衣裳就转身进了厨房,拿白面和面擀了一碗面条,打了三个荷包蛋,用猪油调了汤,给姜小胖做了一大碗面。 “妈,我是秦小宝的小姑救了的。” 九岁的姜小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他盘着腿坐在炕桌前,一双小胖手抱着碗沿,“我今天去凌河桥外头那山上玩了,回来就做了个睡梦,梦里一只黑色的癞、□□在啃我的肉。” “我快要被那癞、□□吃了的时候,我看到秦小宝的小姑赶走了那癞、□□,还从我身上揪出了好些黑黑的烟雾。” 姜小胖舔了舔嘴唇,回忆着梦里的情景,“她揪出那些黑黑的东西之后我身上一下子就不痛了,我睁开眼睛,肚子好饿好饿,我就看到妈妈你在哭。” “妈,秦小宝的小姑虽然穿着破鞋,但是她上次还给了我一块鸡肉,这次还帮我赶走了癞、□□救了我,我们不骂她了好不好?” 儿子稚嫩的语言,让牛艳娥呆立在了原地。 想起自己跟串门子的人聊天鄙夷的叫秦若破鞋的事,牛艳娥恨不得倒回去抽死自己。 “小胖乖,这件事以后谁都不能说,秦若姑姑是救了咱娘儿俩命的人,以后见了要尊敬她,要叫姑姑,记住了吗?” 牛艳娥说完,心下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快吃饭吧,我娃饿了一晚上了。” 正在这时,房门一阵“哐里哐嘡”的声音响起,喝得醉汹汹的姜满财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打了一个酒嗝儿,站立不稳的伸出食指指着牛艳娥点了点,“你,你个……个败家的娘,娘们儿,又给这……这小兔崽子、做、做好吃、的开小灶。” “去,给老子……老、子下碗面。” “小胖乖,你乖乖吃饭,妈和你爸吃去说个话。” 牛艳娥摸了摸儿子的头,头上粗粗一缕头发被雨冲刷散了粘在了脸上,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安抚完儿子,她一把攥住姜满海指点的手,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人就拖出了房间。 姜满财口中骂骂咧咧的话被悉数堵住,出了房门到了屋后,牛艳娥甩开膀子把瘦弱的姜满财一下摔在了地上,姜满财还来不及痛呼,牛艳娥左膝盖猛地朝他肚子墩了下去。 手上甩开巴掌一顿打,“老娘跟了你十年,因为长的膀大腰圆不像个女人,自觉配不上你,你勾搭下河村那寡妇害的老娘,差点要了半条命才生了我儿子。” “老娘把你当大爷一样供养着,把你养的不知道高低了,今儿咱儿子差点没命了,你还在喝酒。” 牛艳娥一边打一边念叨,她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满腹委屈,好像再说别人的遭遇。 “十年了,老娘给你当牛做马把你当儿子一样养了十年,怪我以前瞎了眼,把你这种东西还当个宝,只觉得外头的骚、货狐狸精勾引你,今儿个我才清醒,外头谁能跟我一样瞎了眼把个畜生当宝!” 打的牛艳娥手掌发麻,姜满财口鼻流血出气多进气少。 “老娘不要你了,有命活到天亮你就滚,活不到老娘明儿就守寡给你出殡!” 打完,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晚小胖起初是没吃饭,之后慢慢的开始发烧,她抱着娃找不到自家男人,去了村里李大夫那里,一摸脉李老头子直接说摇头不开方子。 去了知青大院,有个女知青好像家里是学医的,可是人家直接不搭手。 直言她牛艳娥在村里出了名的蛮横,看坏了要被她找茬,兴许还得赔命,看好了她这样的人也不像是会感激人的。 她抱着娃一家一家求,从大晴天求到雷声滚滚大雨瓢泼,可是平日里跟她串门子倒闲话的那些邻居,要么打推辞要么直接不给她开门。 这一晚她人生最绝望的一晚上,她平时与之为伍一起作伴儿当朋友的人,恨不得离她八丈远,唯恐避之不及,她平时少交集的人,没有人愿意帮她。 她的男人,跟人在门内喝酒,听到她的声音直接说“别给母夜叉开门,又是找茬儿催老子回家呢。” 可是她污蔑冤枉,暗自嫉妒辱骂的人,却在雨夜里给她伸出了援助之手,救了她娘儿俩的命,牛艳娥只觉得先前三十年白活了。 想起凌河村边秦若骂张爱花的话,牛艳娥觉得这一场雨把自己脑子泡清醒了。 她拿命换来的娃是她的命,废物男人不要也罢。 以前她明明膀大腰圆被人背地里嗤笑像个男人,却对瘦弱的姜满财伏低做小,不过是她那时候猪油蒙了心在乎他舔着他罢了。 牛艳娥回房洗了手换了衣裳,炕上,儿子眼巴巴的端着碗看着她,“妈,我给你留了个荷包蛋。” 她眼眶一热,“妈不吃,晚上都吃的饱饱的了,你快吃。” 等儿子吃完饭,牛艳娥收了碗转身锁上门,吹了灯上炕,娘儿俩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秦若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心软产生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回来洗漱了一番就上炕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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