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宫外的花样多,”贵妃笑着道,“静安王妃前日进宫,说春园会办得热闹,只可惜你和侯爷走得早,没瞧见定远侯府的少将军在会上武枪,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定远侯府的少将军,算年岁的话今年也快二十了,哪儿还能叫少年? 罗少知想着,余光往边上一瞟,发现文承正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自觉地坐直,矜持道:“是吗?” 贵妃轻轻一笑:“少将军年少有为,去年秋天随同定远侯平定突厥动乱,年初刚回京。若非年岁太小,不宜加封进爵……” 贵妃说了一堆,罗少知左耳进右耳出,因着一旁就有个文承,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瞧着满园盛放的繁花,心烦意乱。 文承今日穿的是一袭绛暗的常服,与回京初见那夜像极,只少了件披风。 清明前后的天偶尔还凉着,他身子骨弱,这样坐在树荫下着风,不怕风寒病又犯吗? “皇上有意给少将军指婚,却愁京中没有合适的姑娘,”贵妃叹气,“光禄寺寺卿家的二小姐年岁家世都适宜,但自年初染了风寒至今未好……” 光禄寺卿家的二小姐。 罗少知听着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可算记起来,这位二小姐不就是程之怀先前说过的,皇上想指婚给文承的那位倒霉姑娘? 罗少知的表情有些复杂,再瞥文承,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的空懒相。 贵妃好似没看见罗少知脸上的扭曲,以无奈的口吻继续道:“再就是程府的小小姐,亦是一等一的相貌。不过本宫听闻,程小姐似乎脾性骄纵了些,吃受不得丁点儿委屈……少知,你和程家二公子往来甚密,可曾与程小姐接触过?” 罗少知和程之怀曾在洞庭东山上当了近十年的师兄妹,贵妃一早便知道这两人的缘分。 罗少知对后半句话没多作深想,如实答道:“师兄没怎么和我提过府上的兄弟姐妹,想来都是一家人,程小姐的脾气应当也不会太差?” 提到一家人,罗少知联想到文府,下意识看向文承,却见后者脸色不知为何比方才冷淡了不少,正眼神幽幽地望着远处拥挤的一片粉海棠。 “本宫忘了,你也才回京,自然不了解这些……侯爷长居京中,可曾听说过哪家姑娘?” 文承收回目光。 罗少知竖耳。 文承淡淡道:“贵妃也忘了,文承癖好非常,不好女色好男色。” 罗少知:……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 疯了吗?当着贵妃的面说这种混账话? 贵妃淡定一笑:“是,本宫记性不好。” 说完,她唤来婢女:“常芸。” “娘娘。” “起风了,本宫想回去换身衣裳。” 以罗少知对贵妃的了解,这便是生气了。 贵妃起身,罗少知跟着也要起来,却被她侧目嗔怪地凶了一眼:待在这儿好好看看,你喜欢的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罗少知:…… 她好无辜。 贵妃带着宫女太监走后,偌大的花园立刻空了下来,只剩下罗少知与文承。 石桌上摆着两三盘点心,其中一盘是栗子糕。 罗少知正心梗,文承把那栗子糕端了过去,不吃,只放在手边,没睡醒似的问:“几时来的?” “回侯爷,刚入宫不久。”罗少知语气梆硬,“贵妃找我商议清明祭祀。” 文承:“罗老爷和罗夫人葬在岭南,你打算回去?” 罗少知有些沉默。 离开岭南时,她已将爹娘祭事都找人托付好,每月到墓前清理一次,寒食清明这样的重要日子更要烧香祭拜。 只是外人终究是外人,身为罗家唯一的女儿,她心中实在有愧。 文承从她不算明朗的表情里觉察出什么,好奇地问:“罗少知,你到底为什么要回京?” 罗少知无话可话,好半天才道:“岭南偏远穷苦,京中繁华富裕,侯爷就当我舍不得荣华富贵吧。” 文承挑眉:“那回京后,你过得很称心吗?” 有你这个半疯半病的绛衣侯在眼前,怎么可能过得称心。 不自觉地,罗少知说话带上了几丝怨气,“自然没有侯爷这般称心如意。” 文承莞尔:“那就好。” “……好什么?” 文承没回,而是把手边的栗子糕推了过来。 他脸上虽是笑着的,笑意却没抵达眼底,眼尾痣微微扬起,无端诡异,“吃吧。” 罗少知一激灵,不敢动。 文承撑颊,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怂恿:“吃吧,放心,没毒。” 罗少知就更不敢动了,“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这么温柔地盯着人笑,怪吓人的。 文承笑容更甚:“这是在御花园,就算我要害你,也该挑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罗少知尬笑了两声,战战兢兢地看向面前的栗子糕。 就在她抬手,手指即将碰到点心小碟的边缘时,文承突然:“你不好奇,今日我为何进宫吗?” 罗少知连忙将手收回来,顺口接话问:“侯爷为何进宫?” 刚问完,她就知道,自己不小心钻套了。 果然,文承微微一笑,悠悠道:“今日皇上召我,向我打听一件事。” 罗少知硬着头皮问:“什么事?” 文承:“皇上问,自罗府出事,我多病多灾,性情郁寡,是不是因为你。” “呃。” 罗少知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没等她缓过来,文承指尖在石桌边上敲了两下,继续自顾自地说:“他还问我,京中姣女如云,而我三年不娶,是不是在等你从岭南回来。”
第17章 罗少知拼命低头,生怕一个憋不住让脸上的表情被文承看见。 她想象不到,皇上问这些话的时候文承的表情该有多精彩,若是从前的文承,被污蔑清白是一定会当场反驳的,可眼下的他…… 文承一下一下地敲着石桌,等着罗少知抬头。 好半天,罗少知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抬头道:“都是些风言风语,侯爷不必困扰。” “既是风言风语,又是怎么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罗少知一愣。 文承看向她身前,“这盘栗子糕,是贵妃特地为你备下的。” 罗少知先是发怔,等反应过来愠恼了,“我今日进宫不是为你!” 罗少知先前虽在贵妃那儿求了情,求的却是让太医替文承再看一看。 今日进宫和文承遇见纯属偶然,她自知算不得多么高尚的人,却也不屑用这种手段来上赶着倒贴。 文承这样怀疑,当真是在羞辱她。 回京这么久,这还是罗少知头一次动怒,两弯浅月似的眉头紧蹙着,眼睛都气圆了,樱红的两瓣唇更是向下紧抿,神色冷到了极点。 文承忽地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带了匕首吗?” 罗少知:“啊?” 文承视线往她袖口处移。 罗少知一惊,掖紧衣袖,红脸道:“你乱看什么?” 文承撑着下颌,问:“你这么生气,想杀我了吗?” 他的神情很认真,但越是认真罗少知越觉得惊悚。 先前在静安王府别苑,文承也是这样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问罗少知为何不杀他,为何不要他的性命。 难道是癔症又要犯了? 罗少知连忙看向文承脸上,只见两眼中虽有郁气,但眼瞳并不浑浊,面上的神色也不看不出挣扎和迷惘。 但她还是不放心,那日文承发病也是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就俯身靠近了点儿,尽量柔声问:“文三,你可有哪处不适?” 文承眨眼微怔。 罗少知靠近,两人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一臂不到。 甜香随风逸来,文承习惯了檀香和药味,时隔几年骤然闻到和当初一样的女子香,放在桌边的手指微微收曲了一下,下一秒怒而冷声道:“这是在御花园,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罗少知:??? 罗少知尚在茫然,就见文承一甩衣袖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似的朝后连退三步,望着她冷冷道:“你当真要全京城的男子都避你如蛇蝎才甘心?” 罗少知站在风里彻底凌乱。 这说的都哪跟哪? “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又犯病了? 话就在嘴边,罗少知却不敢说。 文承见她支支吾吾,以为她是被戳穿心事无法辩解,皱眉道:“方才贵妃所说,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罗少知茫然:“贵妃说什么了?” “程家小姐不过性情娇纵了些,在外便名声扫地,如你这般——”文承顿了顿。 罗少知捏紧拳头。 倘若文承敢说出半个有关“放荡”的字,她绝对不顾他身体薄弱,一拳痛击过去。 好在,文三公子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还没丢,“——这般不端庄。” 他沉声道:“你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罗少知气得简直想笑,绛衣侯自己个儿早朝不上、功名不修,反倒来管起她一个外人嫁不嫁人来了。 罗少知恼羞成怒,蹭地站起来,高声回敬:“有劳侯爷惦记,少知清心寡欲暂时还没有嫁人的打算,要说日后——” 她呛声道:“金灵寺就在京郊,等年岁到了少知就削发出家当尼姑去,绝不在侯爷面前晃悠碍眼!” 说罢,她倔强一扭头,满身火气地走了,走时顺带着把石桌上的栗子糕卷走,绝不留给文承这个蒙眼黑心肠的疯子一口! 御花园一角,躲在暗处的小太监将石台间发生的事看得仔仔细细。 罗少知扭头一走,小太监立刻轻手轻脚地从假山石后头挪出来,快速择步,赶往云宁宫的方向。 …… 半炷香的工夫后,云宁宫的内殿里传来贵妃的惊呼声:“什么?!” 通报的小太监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急道:“侯爷不但躲了,还斥骂表小姐罔顾名声不端庄……” 贵妃娘娘大怒,染着丹蔻的手震然往案上一拍,“文承他居然说这种话!” 贵妃一贯护犊子,听不得外人说罗少知半点不好,这会儿眼睛都气红了。 侍女惊呼着上来搀扶,唯恐她伤着自己,贵妃攥着软帕咬牙问:“少知呢?少知如何了?” “表小姐往御花园南边去了。” “南?” 贵妃一愣,“南边是天一池,她去那儿干嘛……表小姐走前,可说了什么?” 太监跪地结巴道:“表小姐说、说……” “说什么?!” 小太监:“说她要出家当尼姑!” “出家?!” 贵妃霎时眼前一黑,半晕了过去。 而罗少知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层“表白绛衣侯惨遭拒绝,心碎之下削发出家”的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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