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各宫花树繁密,尤为牡丹最盛。 经过御花园天一池时,几个宫女正围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在池边玩耍,那小姑娘手中还攥着几枝刚撅下来的牡丹。 “那是平乐公主,”清妃道,“今年九岁,从前的丽嫔所出。” 丽嫔。 是因大皇子酒后失行而被处死的那位怀着孕的丽嫔娘娘。 罗少知打算过去和平乐公主行礼问好,被清妃轻柔地拦下,清妃轻声道:“平乐怕见生人,让她和宫女们玩着吧。” “是。” 御花园南面位处后宫最偏僻处,除了清妃所在的端华宫宫人,平时就只剩下普通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会经过。清妃说平乐公主怕见生人,想来公主的居所就在这附近不远。 离这儿最近的是冷宫平凉殿,上一个住在平凉殿的,还是三殿下朱悯。 罗少知一时百感交集。 到了太极宫,见着无数张陌生面孔。 四殿下病了,罗贵妃缺席宫宴,贵妃的位置便空着,罗少知在宫女的引领下落座,感知到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艳名远扬”的吴国公府罗小姐,宫里宫外不会有人没听说过。 罗少知面上风轻云淡,实际心里臊得不行,后悔昨日接到宣召时就该告病,省得平白来宫里受这趟折磨。 殿口忽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绛衣侯到——” 刹那间,偌大宫殿一静,诸多人声像是在那一秒内被齐刷刷地掐断。 从殿门外缓缓走来一人,绯衣墨发,长身玉立。 罗少知曾在公主府里见过明珠公主的画像,文承与公主在相貌上有几分肉眼可见的相似,譬如同样容颜明艳,眼尾有一粒红痣、宛如天珠。 不同的是,早年文承端肃清冷,气质上虽生人勿近了些,但总体还算正常,可自三四年前他疯了以后,从头到尾都沁透着森森寒意与病郁。 坊间传闻,绛衣侯一个眼神便可骇得小孩夜哭不止,比鬼神还好使。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眼瞧着文承一步步从殿外走进来,不像是来赴宴,更像是来抄家的,罗少知莫名感同身受。 前些日子二皇府的文夫人回门,文承破天荒地回了文府一趟,虽没闹出什么动静,但连着好些天文府里头没再传出文二公子的消息。 按理来说,文宣明连绛衣侯府都生闯了,后面不知还要上赶着找文承多少麻烦,莫名这样安静安分,就怕是文承做了什么…… 罗少知倒不是胳膊肘乱拐把文承往坏处想,可文府毕竟依傍着二皇子,这点不得不提防,文承又是一贯荒诞乖戾的,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是硬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那德行,大概被火烧死也不在乎,只想多拖几个人下去陪葬。 罗少知不由垂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殿外又传来太监的通报,静安王和静安王妃到了,罗少知正想去看看朱悯到底长什么模样,一抬头,视线和对面宴席上坐着的文承撞了个正着。 文承脸上有些病气,大概是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神色恹恹,看起来颇为阴郁。 罗少知既想仔细去看文承可有不适,又怕自己目光太直白,被旁人看见了在背后说三道四,到时候流言纷纷,只怕文承听了更不好。 犹豫了几秒,她移开视线,看向踏入殿内的静安王和静安王妃。 文承眯了眯眼。 对面罗少知正“一动不动”地看着静安王。 文承幽幽地盯着罗少知。 前几日罗少知来绛衣侯府探望时穿得一身素白,今日倒打扮得光鲜娇艳,颇为用心。 ……好极了。
第39章 罗少知本人此刻正头皮发麻。 她在想文承怎么还不挪眼, 宴上这么多人,他盯得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罗少知的目光虽然一直黏在静安王夫妇身上,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朱悯就好像是国公府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似的,幽默地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留下“霸气侧漏”四个字,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印象。 许是她看得太紧, 引起易雪衣的注意,易雪衣颔首朝她微微一笑, 罗少知就心虚地弯了弯嘴角, 回以礼节,哪知文承盯过来的视线更加瘆人了。 罗少知及时低头, 给自己倒了杯茶, 安静如木鸡。 过了许久,帝后亲临, 诸宫行大礼,举杯相敬。 阖宫家宴,诸多后宫琐事, 有妃嫔提起四殿下和贵妃, 皇后娘娘便关怀了罗少知几句。 文承冷冷清清地坐在热闹中, 格格不入。 他这样摆脸子,皇上却好像没看见一样, 其他人就更不会在意。 独独罗少知,喝下几杯御赐宴酒脑袋糊涂,忍不住多看了文承一眼, 不巧正被上座的一位嫔御看见,好端端地说起绛衣侯府和吴国公府不久前定下的婚事, 言语间夹着几丝探询的意思。 圣赐的婚事必得大操大办,准备个一两年都不为过,日子还早着。 可有娘娘提了,罗少知只能头疼地装一只闺中羞涩俏鹌鹑,端酒垂眸,顺带竖起耳朵细听文承的反应。 文承平静地说:“御酒易醉,罗小姐还是少喝些为好。” 四下一静。 罗少知静住,酒杯端在手里不上不下地悬着,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各种视线从周围打探过来,罗少知稳稳地放下酒杯,起身对皇上皇后行了一礼,道自己不胜酒力,想休息一二。 想得美,这锅她才不接。 得了帝后应允,从太极殿退下,正值午后,太阳高照。 罗少知在宫女随侍下登到附近海池边的一座清凉台上吹风,没多久听得阶下传来脚步声,居然是静安王妃,她也退宴躲懒来了。 遣开宫女后,清凉台上只剩下两人,罗少知行完礼正想问王妃怎么也出来了,易雪衣摇着团扇,浅声问:“方才宴上见小姐酒后脸色不太好,便想来看看。” 罗少知悟了。 她素来不爱饮酒,一碰便脸红,想来是让旁人误会了。 难怪文承方才莫名提停酒这茬,她还以为这人不讲良心,当着宴上众人的面把锅往自己身上甩。 “多谢王妃提醒。”罗少知道谢。 易雪衣见她说话还算有条理,挑了个位置坐下,温和道:“听说前段日子小姐病倒,身子可好些了?” “只是微小风寒,几日便好了,”罗少知道,“有劳王妃挂怀。” 四殿下平白无故吃坏东西,还没弄清背后深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节骨点上罗少知实在没法以平常心看待静安王府,语气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心中却隐隐觉得惭愧。 倘若日后查明此事和静安王府无关,这通疏离便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活该担上“忘恩负义”四个字。 易雪衣点了点头,摇扇不语。 过了小会儿,易雪衣忽而道:“入暑炎热,小姐喝了酒,一个人在宫中行走,须得当心些。” 罗少知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是。” 易雪衣又轻声提点了几句,罗少知一字不落地听进去,待人走了,一个人站在亭台边,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易雪衣是在提醒她,身边有危险? 四殿下的事情才过,如果有人挑这时候对吴国公府下手,目的未免太明显。 照易雪衣的意思,背后之人常于宫中行走,指的便是二皇子了……昭儿才这么点大,和二殿下亲如一母所出,他当真能狠下心对亲弟弟下手? 大热天的,罗少知出了一身的冷汗,理智告诉她易雪衣的话不可全信,朱悯日后是要坐上皇位的,静安王府更为危险。 但同时,她又有强烈的直觉,帝王家的亲情永远敌不过对皇权的欲望,除非昭儿永无继位的可能,否则他和二皇子间的所谓兄弟情谊,只会是一抹奢念。 罗少知冷静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压下心头震意,感到身上的酒意散了,脑子里无比清醒。 她站在亭台边,仔细思索了小会儿,打算先回太极殿再说,没料到一转身,后头石桌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 罗少知吓得一抖,瞠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文承坐在桌边,眼神幽幽,语气更幽幽,道:“若我要害你,你此刻就该在海池里泡着了。” 罗少知:…… 她尴尬地咳了下,连忙远离石台边,挪到安全位置,忐忑道:“侯爷怎么来了?” 文承打量着她还没完全褪红的脸色,皱眉道:“你不能饮酒?” ……当真是鸡同鸭讲。 罗少知用手背碰了碰脸颊,还热着,想来颜色应当还没褪,扎眼得很,还不如多歇一会儿再回去。 “从前甚少饮酒,没经验,”说着,罗少知在文承对面坐下,疑惑地问,“侯爷身上没有酒气,怎么也出来了?” 文承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吵。” 行吧,就是打死不认和她有关。 罗少知吃瘪,移开视线,没话找话,“侯爷走路脚步声未免太轻。” 文承冷淡地瞥过来,“是你醉得不轻。” “胡说,”罗少知嘴皮子一掀,吐字极快,“我很清醒。” 说完,她有点沉默,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确定了,“我……醉了吗?” 文承歪头,“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罗少知。” 文承挑眉。 罗少知失语。 真醉了,这样无聊的问题她居然还认真回答了。 可刚才和易雪衣谈话,自己分明表现得很正常。 罗少知很没底气,纠结了小半天,眼神闪躲,压低声音问:“侯爷可看见静安王妃了?” 文承一个字没回,就连眼睛都没抬。 罗少知知道他听了进去,谨慎道:“王妃方才同我说了些话……” 文承终于有所反应,“什么话?” 罗少知:“当然不能告诉你。” 文承:…… 罗少知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补充道:“宫中人多眼杂,侯爷还是等回去再问吧。” 文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罗少知,你醉了。” “我知道,”罗少知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语气沉痛,后悔不已,“是我大意了,若有人想在这时候害我,必定一打一个准。” 人是醉了,说的话却很有逻辑,就是胆子大了些,什么心里话都往外说。 文承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有意思,嘴角弯了弯,抱臂好整以暇,问:“谁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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