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承看着他的神情变化,饶有兴致,觉得有意思极了,“大公子入狱时,也对本侯说过同样的话:手足情深,怎可冤冤相报?” 文宣明脸色铁青,“大哥的事,是你从中作梗。” 文承挑眉,心中冷笑。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偏要以冤还冤、睚眦必报。文宣明今日之所以胆敢硬闯绛衣侯府,无非是自以为文府搭上了二殿下这艘大船,迫不及待了。 果不其然,文宣明急头白脸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今非昔比,文却庭,你等着!” 文宣明走后,福祥忐忑地从外头进来,“侯爷。” 文承头还疼着,没理他,低声问:“罗少知呢?” “罗小姐已经回去了,”福祥担忧地询问,“侯爷还好吗?” 文承眼瞳里又弥漫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郁色。 “无事。”他闭上眼。 福祥惴惴不安:“侯爷,二公子强闯侯府,小的一人之力实在难以阻挠,还请侯爷赎罪。日后可要在府上多备些家将护卫?” 文承喜静,侯府上下的下人,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二十,大多在前院做事,而能常在内苑行走的只有福祥跟秦叔,幸好今日来的是文二公子,若是什么刺客或是亡命盗匪,后果不堪设想。 正厅奇静。 文承未出一声。 过了许久,福祥正准备退下时,文承开了口:“派几个可靠的暗中去看着国公府,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那……侯府呢?” 文承掀开眼帘,安静道:“腌臜性命,没什么好记挂的。” 福祥着急:“侯爷……” 文承无意听劝,没等福祥再说什么,独自回了内苑。 春日即尽,庭院中的桃花就快要落完,回内苑后文承在庭院里站了小会儿才回卧厢,出乎意料的,卧厢的桌上摆放着一样东西:一只绣粉的暗青香囊。 罗少知的东西。 她特地留下的。 文承将香囊拿起来。 罗少知少时跟在母亲身边学了不少精微绣艺,香囊锦面上的几朵粉白色的桃花莹润细腻、栩栩如生,看香囊上丝线的痕迹,应当才绣好不久,这东西罗少知带过来便是想送给他的。 庭院里的桃花将尽,罗少知却给他送来新的。 一瞬间,文承感到好笑。 偌大京城,暗潮汹涌,罗少知在这关头居然还有闲心替自己绣香囊,该说她天真还是无畏? 指腹在锦面上摩挲了许久,他闭了闭眼,想要摒弃耳边渐渐喧嚣的杂声,可一切都于事无补。 文承分明是闭着眼,眼前却接连闪过数张熟悉的脸庞,嗔痴各相。 深夜坐在镜台前一遍遍对镜梳发的明珠公主,搂自己在怀中慈声抚慰的先帝…… 文承拿着香囊的那只手忽然颤抖起来。 “砰”地,他将两臂支撑到桌上,难以承受地垂下头,握住香囊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几乎要将锦面撕扯裂开。 先帝仿佛在他耳边慈声念语:“却庭……” 这两个字,当真恶心到了极点。 “帝王家……”文承喃喃。 卧厢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文承跌跌撞撞地走到榻边,黑发凌乱地落在肩侧,整个人像是从森罗深渊里爬出的一只惨白厉鬼。 这只厉鬼狼狈地躺上长榻,手中紧攥着那小小的香囊,自己蜷缩起来,把香囊紧贴在怀里。 …… 四年前,阙安六年的大雪冬夜,文承离死最近的一次,既不是那些混灌入汤药中的金石毒,也不是除夕夜那盘本该落入他腹中的糕点,而是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消息:明珠公主薨落前,曾留了一封纸信。 那封信在公主离世当晚被悄悄送入太极宫,当夜,先帝因失女过悲而病倒,信的下落不知去向。 直到十多年后,文承顺着蛛丝马迹一点点重揭当年之事,派出去的探子从一位伺候过先帝的将死的老太监口中挖出隐情。 “那信大逆不道,有悖人伦,当晚就被烧了。信中……”跪在地上的探子担忧地看向文承,欲言又止。 彼时,文承刚从癔症中清醒过来,宫中派了太医,为文承诊治时在他脑袋上扎下许多根银针,此刻他伏坐在榻上,像一具冰凉的尸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探子犹豫了片刻,沉声道:“信中,公主指责圣上秽乱人伦,先帝徇私包庇。朱氏皇族,罔顾天理,是为……天地不容。” 文承的眼睛动了动,探子连忙起身,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到桌边坐下。 扎着针,文承说不了话,便伸手沾了杯子里的茶水,用指尖在桌面写下两个字:死因。 探子垂首:“是因金石毒发。” 宫籍中记载,公主久病积患,因病而去。文承犹记得,公主离世的那夜,深苑之中传来的哭喊和嘶叫。 当时他才五岁,深夜过子时,公主府内苑一角哭嚎不断,文承被吵醒后想去看看公主,可府上的嬷嬷将他拦下了,告诉他明日一早宫里就会派太医过来。 翌日,天大雪,天地间洁白而寂静。 看顾的嬷嬷不知为何不见了,一早醒来小文承自己穿好衣裳,踩着雪往母亲的居处去。 到了,却见苑内苑外出现许多陌生面孔,他那鲜少得见的父亲站在人群之中,背影陌生又熟悉。 周围诸多声音涌来,“大人节哀”,“尚书节哀”,文承站在人群的最后,看见前头跪着面孔各异的下人,而昨夜拦他的嬷嬷也在其中。 随后,几个太监模样的人从屋里接连快走出来,怀中抱着带血的被褥和衣裳。 那些衣裳文承无比熟悉,公主偏好红衣,喜欢艳丽的颜色,她曾为文承绣过一只暗红的香囊作为他的生辰礼,却不允许他随身佩戴,文承便将香囊小心存放着,从未示人。 直到多年后,罗家那位作风悍猛的罗小姐风风火火地闯入文承的世界,用落了一整个春天的桃夭取代他心中从未融化过的冬雪,他鬼使神差地将香囊交了出去,心底最深处的位置变了人。 文承在梦魇中曾见过罗少知的各种面貌,怒、怨、恶、憎,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庞,却没有任何一面与他亲眼见到的罗少知相像。 由是他便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疯了才会把梦魇当真。 可倘若所历非苦,怎得失惘,怎入疯魔。
第37章 文宣明从绛衣侯府走一遭原先是想找文承的麻烦, 但事不如人愿,想给文承麻烦没找上,反惹得他自己一身不快活。 回到文府内苑, 刚休歇下,侍妾云氏端着梅子汤款款进门, 娇滴滴地问郎君都遇上什么了, 何故这么大的火气。 云氏是江南人, 相貌娇柔、身段曼妙,说话时仿佛含着甜饯, 尾音撩拨又勾人。 云氏原是红楼里有名的花魁, 榻上恩客众多,最懂如何哄男人开心, 文宣明初到江南任职时常在勾栏戏院里出没, 一夜便被云氏勾得找不着北,大挥千金为其赎身解籍, 收作府上侍妾。 文宣明这次回京是为正事,带着侍妾不合规矩,奈何云氏一哄他便昏头飘然, 不顾正室夫人反对硬把云氏带回京, 闹得后院不快, 正室一气之下留在了江南,管他去死。 被正室嫌弃文宣明也不恼, 他一贯风流,正室李夫人是当年他爹文尚书亲自挑选的世家女儿,知书达理却太过拘束古板, 远不及云氏嘴甜能讨人欢心,文宣明更愿醉倒在云氏的温柔乡里。 云氏柔声道:“天热, 郎君尝尝这碗梅子汤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那梅子汤的颜色晃得人心烦,文宣明把瓷碗推到一边,拉着云氏柔软白皙的手腕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腰后揉了两下,揉得云氏咯咯直笑,攀着他的脖子撒娇。 文宣明顿时起了一身躁火,二话没说把人打横抱起来,进了内室。 …… 一番云雨后,声势停下。 云氏靠在文宣明怀中,余韵未消。 文宣明一手搂着她的细腰,好不自在。 “郎君今日去了绛衣侯府?”云氏软声问。 文宣明魇足地“嗯”了一声。 “妾身听说,绛衣侯身患重疾,疯疯癫癫的,郎君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去看他?” 文宣明嗤笑道:“他若是真的疯癫,焉能考取功名,加官进爵?” 云氏在文宣明身边待了两年,听他说过不少文府内事,回京后也听说了许多有关绛衣侯的传闻。 绛衣侯文承自三年前起恍若被鬼上身了似的,神志疯魔,性情乖戾,除了吴国公府的罗小姐,京中人人对其敬而远之。 云氏依偎在文宣明怀中,好奇地问:“莫非侯爷是假病?” 文宣明刚快活了一遭,这会儿美人在怀分外安逸,顺着云氏的话问:“怎么,你对这病秧子感兴趣?” 云氏抬起柔荑,绵绵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文宣明十分受用,抓住俏娘子的手腕正准备再亲芳泽,外室的门被敲响,下人在外道:“公子,尚书回来了,召您前去书斋。” 今晨文尚书被皇上召进宫,晌午归来。 下人来报,文宣明立刻收拾正经,赶去书斋面见父亲。 书斋里,文尚书不知为何翻阅起了旧画,画里画的不是旁人,正是已故多年的明珠公主。 文承继承了他母亲的相貌,因而一瞧见这张和文承有三分相像的脸,文宣明便觉得浑身都不舒坦,躲远了拧着眉问:“爹,您找我?” 文尚书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站在案边边看画边问:“你今早去了侯府?” 文宣明眼神略有闪躲:“……是。” 今早的事是他一时兴起,没问过府上,行事太过鲁莽了点。 好在,文尚书没怪罪,卷收起画,淡淡地问:“文承如何了?” 说起这个,文宣明眼里充满讥讽,将一早在侯府内苑所见一通添油加醋,最后嘲笑道:“他假意告病,实则躲在府上狎弄房宠,若是被皇上知道,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文尚书语气沉沉:“今日之事,不可再有下次。” 文宣明急了,“爹!” “玉妍刚嫁去皇府,名位不正,你未免太按捺不住了些,”文尚书坐到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画轴,神色不明,“今日皇上召我进宫,借二殿下之名聊起了明珠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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