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让福祥传话,不如他自己亲自动手。 入夜,罗少知坐在镜台前,撑颊想心事。 飞飞站在后头替她梳发,手上动作轻柔熟练,不一会儿就将罗少知头上的钗饰卸了干净,一头乌发如瀑水般泻在脑后。 “小姐,您今天和那红娘说的,是真是假呀?” 罗少知捧腮:“当然是真的,好好的,我骗她干嘛?” 飞飞眼睛立刻睁大了,“那你说的,要拿一两银子当嫁妆,也是真的?” 罗少知理所当然地啄头。 飞飞着急:“小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咱吴国公府虽不说富可敌国,但好歹算是高门大户,像样的嫁妆还是出得起的,你这……拿一两银子当嫁妆,传出去不是要让全京城的人看国公府笑话吗?” 罗少知眨眨眼,慢吞吞地问:“你觉得小姐我给你丢人了?” “小姐!” 罗少知无奈,只能收起逗弄她的心思,叹气道:“我开玩笑的……” 别说外人怎么看,贵妃娘娘知道怕是要第一个把她的腿打断。 飞飞心惊未定,“那你跟那红娘说的一两银子,是为什么呀?” 罗少知看着铜镜里飞飞圆润的脸蛋儿,欲言又止:“……算了,你还小。” 不能带坏小孩子。 飞飞狐疑。 罗少知换了话题,“昨日贵妃找我入宫,聊起吴国公府,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待我出嫁,偌大吴国公府日后没个主人该怎么办。” 飞飞思索,“齐管事做事尽力尽力,有他在应该能将国公府上下管得有条有理吧。” 罗少知看向铜镜,“可如此国公府不就成了一座无主的空庄子了吗?” “所以我和贵妃商量着,把你收作吴国公府的义女,让你冠罗姓、入罗氏宗族,我走后,你就是国公府的当家主子。” 飞飞愣住。 两秒后,飞飞松开手,忽而跪下,“我不要!我就想待在小姐身边,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罗少知转过身来,直视着她,问:“你就甘心一辈子为奴为婢吗?” “给小姐为奴为婢我心甘情愿!” 飞飞跪在地上,分明低着头,语气却倔强不肯服输,罗少知静了片刻,清冷道:“我竟分不清,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 飞飞震然,眼眶顿时红了一圈,豆大的泪水齐齐滚落。 她在罗少知身边待了十年,从没受过重话,外头的丫鬟小厮都说主子难伺候,飞飞只觉得自家小姐纯善温柔……今日罗少知为绛衣侯而要抛下她,飞飞心里竟隐隐生出些憎怨来。 “小姐突然不要我了,是为侯爷吗?”飞飞委屈地问。 罗少知一静。 “从前小姐分明不是这样的……” 罗少知打断她,“出去。” “从明日起,你不必来我房里伺候了,我会让齐叔重新安排个贴身丫鬟,”罗少知冷静道,“你去前院也好,马厩也罢,当个烧火丫头,都随你心意。” “小姐……”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内苑禀报。” 飞飞下去时哭得厉害。 罗少知坐在镜台前,瞧着台上一堆翠饰,沉默了许久。 飞飞跟了她太久,一门心思全扑到她身上,这不是件好事。 在吴国公府,罗少知可以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但去绛衣侯府,她就成了真正的奴才,罗少知有把握从文承那儿保住她,却无法保证旁人不会拿她如何。 倘若他日,皇上一声令下,又或是储位之争波及绛衣侯府,罗少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守得住,何况飞飞一个普通丫鬟…… 罗少知头疼地按揉眉心,良久,兀自失笑。 大概多年前爹娘也是这么操心自己的吧。 翌日午后,静安王妃来访。 丫鬟端来茶水点心,易雪衣侧目,等丫鬟退下后浅声道:“小姐换了贴身丫鬟?” “之前的丫头做事太没规矩,遣去了前院。” 易雪衣了然,“先前本宫看小姐和那丫鬟关系甚为亲密,不像主仆更像姐妹,可惜了。” 罗少知笑了下,“王妃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公府,” 易雪衣正色道:“本宫来是想向小姐确认一件事。” “何事?” 易雪衣直言不讳:“有关二殿下的身世。” “……” 罗少知第一反应是,文承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静安王府怎么会直接挑明来意,二殿下的身世之谜可是杀头的死罪。 易雪衣:“今日早朝,绛衣侯检举吏部尚书文大人殆除赃滥、招权纳贿,陛下震怒,责令三司共审此事,二殿下因当廷替文尚书辩驳而被罚了十日禁足。” 罗少知惊然,“今日早朝的事?!” “事发突然,本宫也不知侯爷为何要这么做,”易雪衣颦眉,“衣冠枭獍、不肖子孙,侯爷不怕因此而背上千古骂名吗?” 罗少知稳住心神,“王妃觉得侯爷此举和二殿下有关?” “玉妍夫人身怀有孕,文府原是二殿下背后的最大助力,就算侯爷本意并非针对二殿下,但二殿下必定不会轻易看着文府倒台,与侯府争锋相对是必然的结果。届时侯爷外负骂名,内与二皇子府和文府敌对,深陷泥沼,静安王府也帮不了他。” 罗少知捏紧了玉口杯。 一番天人交战的挣扎后,罗少知下定决心似的,抬眼道:“我确实听说过一些有关二殿下身世的传闻。” 易雪衣凝神。 “昔日,李氏翻案后时任大理寺卿的太子殿下被罚禁足东宫,东宫里曾有流言传出,称二殿下并非圣上血脉,王妃可知此事?” 易雪衣默然。 既是在京里的事,身为王妃易雪衣不可能不清楚,罗少知低低地补充:“王妃若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便说实话。李氏冒赈案罗府被牵连,我心中亦有余恨,也曾想有朝一日能替罗府翻案,便有意托人打听京中的消息……程师兄如今在替静安王府做事,我所知道的,王妃尽可从他口中得知。” 说到程之怀,罗少知的语调缓下来,抿唇道:“可二殿下的身世事关先帝,那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师兄想顺之查下去毫无线索。因而二殿下身世之论,我和他都只当作是太子为了提防二殿下谋夺东宫而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易雪衣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罗少知眼神微沉,“如今想来确实蹊跷,对付二殿下的法子有那么多,太子偏偏选了这一条,或许二殿下的身世真存疑点。”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大皇子归京,重揭二殿下身世,”罗少知轻声道,“想扳倒二皇子府,唯有此法可行。” 前朝不宁,静安王妃不便久留,待了没多久就打道回府了。 罗少知生平第一次给人下这么大的套子,回内苑后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原想叫飞飞去绛衣侯府打听消息,后想起来飞飞已经不在内苑伺候了。好在傍晚侯府那边派福祥过来报平安,说是侯爷没事,好的很。 只不过近些日子三司要共审文尚书招权纳贿一事,前朝都快忙成陀螺了,侯爷分身乏术,才不得不让罗少知受些苦。 “受苦?”罗少知纳闷,“我受什么苦?” “呃……” 福祥小声道:“侯爷说,相思之苦。” 罗少知:“……”
第82章 似水秋夜, 太极殿内明灯如昼。 一众文官跪在殿下,垂低着脑袋,噤若寒蝉。 淳帝翻着龙案上的一本本册薄, 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抵达某个临界点时, 淳帝猛地挥臂, 满案册籍一通滚落, “这些年你们干的好事!” 殿内鸦雀无声。 “庄弘道!文及堂在前朝招权纳赇、肆行无忌,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个御史大夫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御史大夫庄弘道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是御史台失察, 还、还望陛下息怒!”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响应, 一时间太极殿内全是此起彼伏的“陛下息怒”。 淳帝气得站不稳, 正要再宣怒火,内监推开门小跑进来, 战战兢兢地跪下,伏地道:“皇上,二皇子府上又派人来了, 说是二殿下急火攻心病倒, 昏了过去。” 淳帝脸色一变, 顾不上底下还有诸多大臣,“可派太医去看了?” “二殿下被罚在皇府禁足, 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不敢去探看,太医……太医,还没来得及去。” “混账!”淳帝震手拍案, 怒火中烧,“朕只是罚他禁闭, 何时不允太医去看他了!若二殿下有什么好歹,朕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内监大惊:“奴才这就去请太医,皇上息怒!” 殿下,文承听着淳帝和内监之间的对话,百无聊赖地闭上眼。 已快到宫禁时间,照目前的形势看下去,今晚是别想出宫了,不如打会儿盹。 内监领完命马迅速滚了。 淳帝一扭头,跪地的一干大臣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唯有中间绯服的那位刑部侍郎身子歪瘫着、浑不着调,拿太极殿当是自家后苑。 “咳!”淳帝重重咳了一声。 大臣们纷纷一惊。 文承抬抬眼皮子,把腰停直了些。 淳帝:“……” 首当其冲的御史大夫缓过劲儿来,冒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微臣失职,有一事不明,那梁云辞官已久,就木之年本该在家中颐养天年,怎么会突然谏信告发文尚书,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 后头的文承平淡接话:“庄大人有所不知,梁云在朝为官时仕途不顺,晚年辞官后也不太平,几对儿女先后因故离世,四年前梁云与文府暗通款曲,想替他的小儿子在吏部某一职位,结果没等到开春梁小公子就得马上风死了,焉知这不是行恶太多得来的现世报?” 庄弘道遭他拿现世报堵了一嘴,骂的不知是谁,气得胡子直抖,梗着脖子道:“即便如此,纠察百官乃是御史台之职,梁云为何要将那密信送到刑部。皇上,此事可疑!” 文承冷笑:“庄大人倒是好意思开口,御史台这么多年正事不干,张嘴闭嘴可疑,您倒是说说,那梁氏的一本本账册里,有没有御史台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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