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没往她有孕的方向想,姜佩兮是根本没觉得自己会怀孕。 周朔是个寡欲清心的人,顶尖顶的克己复礼、端方少私。 而怀上孩子的那夜,是一场人为的意外。 那晚的第二天早上,周朔气得面色发白,头一次在她面前失礼,摔了瓷碗后甩袖离去。 那时姜佩兮心里堵着气,尤其觉得没面子。 等周朔后来想找她缓和的时候,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把抽走他拉住自己的衣袖。 自此懒得再装什么貌合的夫妻,直接分房而居。 其实这件事,倘若他们有些感情,可以推做是夫妻间的情趣。 但他们没有,她和周朔婚前压根不认识,尤其是出身显贵的姜佩兮根本看不起他。 “姑娘,车备好了。” 姜佩兮看向阿青,她低头看着地面,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外衣,为着自己的吩咐跑进跑出,连件厚衣裳都没穿。 “把袄子穿上再去请李大夫,今夜你辛苦了,回来后就歇着吧,不用值夜了。” 阿青愣愣看着姜佩兮离去的身影,被主子责骂并不可怕,不被任用才是。 姑娘这番话,让她不知这是对她的厌弃,还是关怀。 车轱辘碾过雪地走得很稳当,虽挂着厚厚的帘布,但仍有雪花漏进来。 姜佩兮抬手掀开侧边的帘布,看向外面。 周氏的屋舍落座于建兴山顶,高耸巍峨。 高峻的峰头与屋舍齐平,若从这往下看,众生恍若草芥。 要是逢着水气大的季节,起早些,推开门便能见到云雾缭绕。 亭台与楼阁之间由渺渺的云雾连接着,不似人间。 此刻外头雪下得大,亭台屋脊,楼阁绣栏都积了白雪,一眼看过去银装素裹,缥缈绝尘。 姜佩兮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落在掌心里,清晰的六瓣花逐渐模糊边界,融化在手心里。 世人夸耀周氏,说建兴是建在人间的仙境。 但她不喜欢这里。 她不喜欢高耸入云的亭台,不喜欢缥缈绝世的楼阁,更不喜欢每一个都带着面具的周氏族人。 这里压抑沉默,满是算计与阴谋。 建兴虽大,生民虽多,却没有她的亲人。 她的亲人远在千里之外。 “夫人,到了。” 姜佩兮起身掀开帘布,扶着侍女的手走下车辇。 雪小了些,她拿过侍女手里的伞,自己撑着向前走去。 高门阔匾的尚德院立在眼前,像压在建兴的巨象。 侍女小跑上前叩门。 片刻后门房迷瞪探出头来,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人登时吓醒,连忙出门,上前问安:“见过姜夫人。” 姜佩兮的目光从牌匾上移下,“子辕在里面吗?” 门房下意识向里看了看,又瞟了眼姜佩兮,老实道:“在。” “在里面做什么?” 大冷的天,门房愣生生背后冒汗,他低着头不敢回话。 姜佩兮等了几息,见等不到回答,她便绕开门房向尚德院内走去。 绕过昂阔的玄关,刚走过几根廊柱,姜佩兮便看见跪在雪地里的人。 周遭都是白的,他身上的黑袍便很显眼。 周朔跪得笔挺,哪怕雪已经在他肩头攒了一层。 他也仍旧以不可弯折的姿态面对风雪,像是青松。 姜佩兮向他走去,绣鞋踩在雪地里,软绵绵的。 风雪隔在他们中间,密集的雪花飞舞着。 模糊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闪过,周朔撑着伞,他们并肩走在雪地里,却似乎彼此都遥不可及。 姜佩兮有些愣神,她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他们还剩几步距离的时候,周朔抬眼看向来人。 看见姜佩兮,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错愕:“佩兮?”
第2章 院子里挂着零星的灯笼,破碎的光点被风吹着打圈。 乌云散去,流泄下的月光把雪地照得发亮。 她和周朔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出自江陵姜氏,父亲位列国公,母亲更是出自世家之首的宛城王氏,又是主家嫡长女。姜佩兮周围自小便是全是豪门贵胄,名门望族。 而周朔只是周氏远支的一个孤子。 姜佩兮慢慢蹲下身,看向他的眉眼面容。 实在是不出彩的样貌,寡淡中正。随便抓把雪,都比他引人注目。 她少时所能接触到的贵公子或雍容闲雅、或清贵出尘、或艳美精丽,于是在那些绚烂光影地挤压下,周朔的平庸便成了原罪。 雪落在身上,落在发间,乌发和白雪混杂在一切,像本就白发一样。 姜佩兮眼前一花,鬓发斑白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只是一晃眼,便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里。她烦躁地伸手去扯周朔的头发,把那些雪掸去。 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周朔皱了眉,他忽略发根的刺痛,再次开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佩兮摸向他的后颈,冰冷的触感化进手心,她抓出了一把雪。 她冷冷的,仿佛心情很不好,带着命令的口气:“伞。” 周朔老实接过妻子手里的伞,随后便见她忽然倾向自己。 淡雅的莞香随着她的靠近扑向口鼻,周朔下意识往后撤让,他并不习惯妻子的靠近。 姜佩兮懒得管他的反应,只一心要把他衣领里积着的雪都掏出来。 脚下的雪被踩实了,潮湿的鞋底打滑。她在拉他衣襟时,身体彻底向前倾去。 隔着厚厚的大氅,姜佩兮被搂住腰,稳住了身形。 周朔不再躲避,她掏雪就方便了很多。 他的颈脖冰冷,和雪一样。 姜佩兮本以为自己的手是冷的,现在对比后觉得自己的手还有温度,便捂在他的后颈上。 姜佩兮看着地上的雪,白得晃眼。 她便想起锋利的剑光在眼前划过,周朔伸手握住剑刃的样子。 那时阿青刚刚坐实了,她勾结江陵的罪名。 红艳的鲜血染上剑身,一滴滴从剑尖滴落。 她陷在阿青的背叛与刺杀的惊惶中,失去做出反应的能力。 周朔把她挡在身后,挡住周家众多族人投来仿佛淬了毒、满是恨意的目光。 周朔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告诉她: “不要紧,没事的。” “别怕,佩兮。” 她愣愣然看向他的背影,却看到了无法被周朔挡住的周氏族人。 他们厌恶的、不屑的神情。 她再次想挣开周朔的手。 可周朔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越挣扎,周朔握得越紧。 夫妻十年,那是他唯一一次执拗地违背她的意愿。 她听见周朔压低的哀求的声音: “佩兮,信我一次。” “就这一次。” “佩兮?” 姜佩兮回过神,她的手已经被周朔拿了下来。 无论她和周朔怎样疏离漠然,她始终被他护在身后。 周朔微微皱着眉,看向她:“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姜佩兮的眉目被伞下的阴影遮掩,周朔看不全她的神情,只看到她紧抿着的唇和白皙光洁的下颚。 他抬起手想去触碰她的额头,可当他看到自己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时,便顺势扶住妻子的肩。在稳住她的身体后,又立刻收回手。 “要是我让你和我回去,你现在会起来吗?” 清冷的声音,轻飘飘的,正像落下的雪。 “回江陵吗?暂时不行。”他了然,尝试和她解释,“我做错了事,主君让我在这反省。” 然而他又怕惹她生气,立马补充:“你要是想回去,我让沛荣安排你回去,行吗?” 姜佩兮垂下眸,露出讥笑的神情:“你犯了什么大错,得在这跪着?” “不是什么大事,等明早我向主君请罪……” “陪我回趟江陵,就这样天理不容?”姜佩兮烦躁地打断他。 “不是这件事。” “刚过完年,你能犯什么错?”姜佩兮看着周朔,他的脸被冻得惨白,“你只陪我回了江陵。” 天翮三年她从江陵出嫁,征和五年她在建兴病逝。 十年里,她只有这一次回江陵,见到她的母亲与阿姐。 “周子辕,你犯不着在这骗我。” 突然被点名的周朔有些无措。 现今皇室衰颓,大量的土地与生民被世家掌控,九洲的军政大权早被世家分了个干净。 帝王的存在,一来是方便纪年,二来是调和世家冲突。 世家中尤以八姓两族为尊。 江陵姜氏属八姓,掌控着渑水与荆江两大河域,世间五分之二的河道被其管控。 于是当初周氏向江陵求娶时,主君曾关照他:“瑾瑶郡君身份尊贵,凡事你多谦让些,切莫与她争执。” 瑾瑶郡君是姜国公的嫡次女,身份的确尊贵。 但姜氏主家的出生,让瑾瑶郡君的身份便远不是仅用尊贵就能形容的。 世家贵女大多矜高倨傲,目下无人。 姜郡君是贵女里的贵女,她说话时总很从容,不露半点情绪。 若有人冒犯了,她冷冷讥讽两句后,连个眼神也不会再给,举手投足间满是高不可攀的清冷。 “周子辕,你起不起来?”她的声音混在雪里,像琼浆碎玉。 周朔没有回答,他看着站在风雪里的姜郡君,将伞递向前:“佩兮,伞。” 零星的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姜佩兮的视野里飘着许多白色。 她看不清周朔的神情,但已经知道,他不会顺从自己。 “自己撑!” 姜佩兮转身向尚德院的里面走,等踩上台阶,她才觉得好受些。 穿过厅堂,姜佩兮要继续往里走时,有人拦住了她。 许芡向她行了礼,堵住姜佩兮前行的方向:“姜夫人深夜闯进尚德院,怕是不合规矩。” 姜佩兮看向眼前的人,那些被鄙夷与污蔑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许芡,使她彻底与江陵断绝关系的主谋。 寒风扫过脸颊,姜佩兮慢慢开口:“去向你们主君禀告,我要见她。” 许芡抬头看向她,眼角挤出笑:“此刻主君已经安寝,姜夫人有事不妨明天再说。” 姜佩兮压下心头的不耐与烦躁:“江陵姜瑾瑶请见周主君,烦请通报。” 许芡有些诧异,姜氏以外客的身份请见周氏主君,她是不能推辞的,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姜郡君稍等。” 姜佩兮看着许芡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烦躁不断攀升。 许芡是周兴月的心腹,周兴月死后,她帮着章何与周朔夺权。 阿青则在被她收买后,一步步将姜佩兮推向了深渊。 穿堂卷进来一股风,把外头的雪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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