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佩兮起身拿过帕子,走到周朔身边,把帕子递给他。周朔顺从地接下帕子,握在手里,去擦拭翻在膝上的汤水。 湿漉的头发散在肩上,已经将肩背的衣衫洇湿。 姜佩兮从一旁的单架上取下干净的毛巾,又走到他身后,捞起他的头发,摊开毛巾把湿发裹在里面。 周朔身体本能地避让,但姜佩兮拉着他的头发不松手。 他看向姜佩兮,姜佩兮也静静看着他,两人再度静默。对视片刻,他不再抵触,顺从地随姜佩兮摆弄他的头发,自己慢慢擦脏污的衣衫。 “腿疼吗?” 没有任何犹疑的回答:“不。” 姜佩兮不信,但她也没指望周朔能和她说什么实话,只叮嘱道:“我让阿青在你房里点了白檀香,那东西散寒止痛,你日后要是不舒服,就叫侍女点上。” “我让阿青找冻疮药了,等找到就给你。每年深秋的时候你就注意些,药也擦起来,冬天手才能好些。李大夫治冻伤的膏药待会就送来,你回去后记得擦。” “不舒服就叫大夫来看,别总怕麻烦别人。”姜佩兮慢慢说着,一点点擦拭他的头发,“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女郎,就娶了人家。不用顾及江陵,你再怎么委屈压抑自己,姜氏也不会喜欢你的。” 周朔擦拭的手顿住,“那你呢?” 姜佩兮很从容:“我打算去新宜,听说那边山水人情都很好。那离世家不远也不近,有什么消息我能知道,也很安全。” “新宜是周氏管辖的地方。” 姜佩兮应了一声,坦然道:“是,若我遇到麻烦你也好直接插手。你要我帮忙,我也方便过来。” 话说完,她便听见周朔笑了一声,“这又算什么?” 她没分辨出里面的情绪,只想把话说开,“虽然和离,但你我又没有深仇大恨,何至于闹得难堪?我虽与姜氏离心,水路上除了这两个渡口,再帮不了你们什么。但我仍旧是朝廷封的郡君,和各个大世家的主君都有些交情。你们周氏前些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有些事,我去办,会比你容易得多。” 她当然不想和周氏闹翻,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活多久,会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多病早逝。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她的孩子才九岁。 这会和周氏闹翻,万一她命里注定早死,孩子怎么办? 阿姐尚且能毫不顾忌地算计她,把她往绝路逼。这个隔了一层的外甥,江陵更是不会怜惜。 等和离后,她再把有孕的事告诉周朔。按照周朔尽职尽责的性子,哪怕孩子没有自小跟着他,他也会安排好孩子的未来。 周朔可能给的不多,但一定不会少。 何况他未来会控制整个建兴,无主君之名,而有主君之实。 孩子有他看着,好歹不会受欺负。 周朔攥住了手上的帕子,苍白的手背上浮出青筋,“姜郡君安排得真是清楚,多久了?” “什么?”姜佩兮一愣,摸不着他的话术。 “姜郡君有这样的打算,多久了?您从多久之前开始安排的?”周朔不顾姜佩兮手上还拉着他的头发,便站起了身。 姜佩兮怕真扯着他,只好松手。 “是去江陵的时候?姜郡君和离的想法没得到姜主君的支持吗?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见她不说话,周朔开口推测着,忽然意识到,她想和离或许是更久之前,“还是成婚的那天?又或者,是周氏去提亲那天?” 眼瞧他越说越远,姜佩兮摊开来便问他:“这场婚事,你们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她身姿纤瘦,盈盈站在那,灯照在身上,是说不尽的端雅美好。 清冷疏淡的眉眼望着他,眉目中全是厌恶寒凉。 周朔像是嗓子里卡住了鱼刺,咽不下吐不出,艰涩的字在心里仿佛徘徊,终于呢喃问出:“这两年……我们算什么呢?” 姜佩兮垂眸看向桌上破碎的瓷片,看着它们的裂口,关注它们的裂纹。 半晌,她叹了口气:“子辕,我们不合适。” “你很好,做事周到,品性贵重,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郎君。你顺着我,让着我,礼重我,可夫妻之间要的是这些吗?我们……” “不是。”周朔忽然打断了她,“夫妻间需要相爱,但我们没有。” 姜佩兮一愣,她不曾想到,原来周朔是知道的,甚至如此坦然。 她抿了抿唇,“你明白?” “我明白。”周朔颔首。 明明炭火烧得很足,他却浑身发冷,眼前的一切都晕眩刺目起来。 他撑着身子,对眼前的人道:“姜郡君不用将渡口作为和离的筹码。我明日会和主君商量和离的事,但怎么说也是牵扯两大家的事,商讨起来难免繁琐,还请姜郡君不要心急。姜郡君要是想去新宜,明日我便安排人送你过去。” “新宜不富庶,但胜在清静。姜郡君先住段日子,若是喜欢,等和离后,便送给您了。自然,它仍受周氏庇护。” “为什么……”姜佩兮有些愣神,周朔的大方让她不知所措。 周朔笑起来,“新宜是我的私产,姜郡君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他很少笑,这样情况下的笑也并不尖刻,更像是已经无可奈何的自嘲。 “夜深了,姜郡君早些安寝吧。别的我们明天再慢慢说。” 周朔掀开门帘,冷气扑到脸上,雪顺着风落到脸上,进到眼睛里。 寒意让他清醒了些,他看向漆黑的穹顶,茫无涯际,像是深渊。 夫妻间需要相爱吗? 当然。 但爱意味着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姜郡君心有所属,他能怎么办呢。 那个镯子,刻在镯子上的字,太刺眼了。 院里的灯已经熄灭,他摸索着慢慢走过青石路。 月亮不属于他,也不曾照亮他的路。
第6章 她已经和周朔闹了很久的脾气,从十月那碗银耳羹起,她就不搭理周朔了。 周朔也搬去了书房睡。 不用和他同床而眠,姜佩兮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只阿青有些气愤,嚷嚷着周朔不识好歹,胆大妄为。 为了避开与周朔白日相见,姜佩兮常去找周家老三的妻子——秦斓。 秦斓是温潭秦氏的嫡长女,体貌端秀,是个书香美人,谈诗论词最为精进。 周老三也善于这些,两人吟风弄月极为相投,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 姜佩兮去找她,也不会打扰他们夫妻,多是照看他们的女儿。 那是个很讨喜的丫头,乖巧机灵,路还没走稳,总会跌跌绊绊跑向她喊婶婶。 除夕那天,周老三也被拎过去干活,秦斓便和姜佩兮一起看孩子。 她们说起如今各家的姻亲,各处攀扯的关系。 秦斓好奇地问她:“我听说姚氏曾向江陵提亲,怎么没答应呢?” 姜佩兮边给怀里的小丫头擦手,边回忆这件事:“姚氏谁啊?” “现在的姚主君呗,还能是谁?” 姜佩兮一愣,看向秦斓,“姚简?他向谁提亲了?” “你啊……”秦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起来,“不是吗?” 姜佩兮一时失神,姚简提亲这事,她不知道。 压下心里的疑虑,姜佩兮随口便扯谎:“不是我,是向我家旁支提亲的。” 秦斓了然点头,但仍旧奇怪:“这姚主君放着主家不娶,向旁支折腾什么?最后怎么旁支也没成呢?” 姜佩兮笑了笑,选择结束这个话题:“我也不知,想来是没商量好。” 姚简是上郡姚氏的旁支,但姚氏主家只一个病弱的女儿。他是姚氏未来的主君,各大世家早就心知肚明。 上郡姚氏贵为八姓之一,他们的主妇没道理去旁支里挑选。 姜佩兮摩挲着酒盏,已不知是第几杯。 酒够量后,她的思路不再谨慎。姚简若向江陵提亲,只有她符合条件。 但她为什么一点不知道呢?是秦斓听错了吗? “佩兮,佩兮?” 姜佩兮转头看他,周朔已经在眼前出现了重影。她不想分辨哪个是他,便又转过头去拿酒壶。 周朔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劝她:“佩兮你喝了不少了,待会还得一起守岁,要熬到子时。要是喝醉了,过会儿会难受的。” 姜佩兮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手,骨感修长。明明是这双手折腾了自己一夜,第二天早上却还对她摆脸色。 她觉得周朔不可理喻极了,登时火上心头,卯足了劲扯回自己的袖子。 周朔在引起她注意后,便只虚虚搭在衣袖上。 姜佩兮力气没收住,一下扯过头,碰倒了酒壶,宽袖带翻了好几个盘子。 乒呤乓啷,杯盘碗碟的破碎声让众人都寻向声源处。 周兴月在上首似笑非笑,“佩兮怎么了?建兴的菜肴不合胃口吗?” 姜佩兮成了众人目光的汇集处,她扫了一眼大堂,最终看向周兴月,笑道:“是,很不如江陵。” 这一句落下,连敲磬钟的乐人都停下了手,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怕她还要说出什么,周朔赶忙再次拉住她的衣袖,向众人道:“佩兮有些醉了,说话糊涂,诸君见谅。” 秦斓也忙着缓和气氛,“江陵的口味自然和建兴不同,我刚来建兴时,也吃不惯。就是现在,也总惦念着温潭的吃食。” 姜佩兮垂眸看向翻了一地的菜肴酒水,就是很难吃啊。 材料、种类、味道,样样不如江陵。 抬头瞟了眼周兴月,见她不高兴,姜佩兮心情顿时有了微妙的好转,于是压低了声音:“放开。” 周朔看着她,慢慢收回了手。 来了好几个侍女清扫打碎的菜碟。 姜佩兮理了理衣袖,起身离席。周朔一愣,没捞住她的衣袖,只来得及喊了声:“佩兮——” 世家有聚在一起守岁的习惯。 在江陵时,姜佩兮每年都和母亲阿姐一起守岁。 至于建兴,她和周家人有什么关系?她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守岁。 她很喜欢过年。 每年聚在一起等新年的时候,是母亲一年里最柔和的时候,不会训斥她,也不会拿懒怠厌恶的目光看她。 母亲会斜靠在案几旁,艳丽的眉眼间化开终年的冰霜,她看着阿姐闹啊跳啊,吆喝着明天要最早起来拿压岁钱。 她则无奈地笑起来,眉宇舒展,温柔缱绻。 随后看向她,把她揽到怀里。将她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地笑着问她:“佩兮明天想要什么呢?” “我们佩兮,母亲该送你些什么好呢?” 月光明亮,透过轩窗洒下了一地的清辉。 月光下,华丽白袍上如烟如雾的雪青玉琼花耀着细碎的星光,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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