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佩兮抬头看向前方,透过那道掌宽的缝隙,她看见了骑马握锤的匪盗,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手上缠着长长的锁链,他们甩开锁链,挥舞铁锤,将锤子掷向马车。 姜佩兮下意识蒙住阿商的眼睛,紧接着闭上了眼。 她听到铁锤砸到木板碎裂的声音,也听到刀剑缠上锁链的声音。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上脸颊,顺着鼻尖低落、滑到唇边。 紧接着,她听到了重物自车上摔落的声音。 刺鼻的血腥味在鼻尖绽开,恶心的呕吐感再次袭来。 姜佩兮咬紧牙关,逼迫着自己睁开眼。 匪盗靠得越发近了,侍卫一手执刀,一手控制着缰绳,马夫不见了…… 刚才掉下去的,是马夫。 姜佩兮抬手擦掉唇上的血,防止自己开口说话时血流进嘴里。 “砍断绳子,弃马车,你一人骑马,会快很多。” 他诧异地回头,“郡君?” 匪盗已经收回了铁锤,重新甩起了锁链。 “我们不能一起被抓,好歹你有可能去报信。” 铁锤再一次砸向已经坑坑洼洼的车厢,姜佩兮抱着阿商往后躲去。 下一刻马车顿然失衡,颠簸着又向前行了几息,摔倒在雪地里。 一阵头晕目眩后,姜佩兮慢慢睁开了眼,她的右肩似乎撞到了什么。除了初时的刺痛,现在一片麻木。 阿商从姜佩兮怀里爬起来,她已经哭了出来:“夫、夫人,您、您怎么样?” “没事。”姜佩兮摇了摇头,她听到木板碎裂的声音,是有人在试图砸开车厢了。 看向阿商,她只来得及补了一句话,便看到了辽阔的蓝天和四周白雪也盖不住的土黄。 她说:“别暴露我的身份。” * 辽阔的戈壁下寒风硕硕,挂在杆头的旗子被风吹地扬起。 族长祖传的砖房里气氛低沉,里头的人已经吵了三天。但其实也算不上吵,毕竟只有一个人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姚籍在砖房里走来走去,甩着袖子,越想越气,最终几步上前一拳砸在古旧的木桌上。 桌上摆放的茶盏一震,桌后端坐的人抬眸看了眼姚籍,慢悠悠道:“姚县公稍安勿躁。” 姚籍气得抬手指着就骂:“我想做的你他娘的全不许,现在你跟老子说稍安勿躁?周朔,你他娘要不要听听自己在放什么屁?” “姚县公若是能想到不伤害人质的做法,周氏自当全力支持。”周朔木着脸,将这句三天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话再次重复。 “人质人质,你就知道人质,一天八百遍人质。你这么被人质挟持着,就是中了那伙匪徒的道!”姚籍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叉腰,“我们听你的,和他们谈,结果三天了,除了白给他们送了不少粮食,我们得到了什么?” “好歹保证了人质的安全。” 姚籍一噎,他气得一脚踹上桌子,双手拍向桌面:“那我们上郡的马呢?你们周氏能不能有点出息,已经半个月了,别说围剿匪伙,你们他妈都快让他跑了。你们的地界,你们连人都扣不住!” 一旁看戏的人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讥讽:“你们姚氏有出息,自己地界的匪伙绞杀不了,反被抢了六百匹马,却又追不上,被遛了一路,遛到人家的地界。谁有你们姚氏有出息?” 姚籍面色僵硬,瞪了眼开口说话的人,但到底没有胆子挑衅世家之首。 周朔看向王柏,问道:“王郡公认为此事该如何破局?” 王柏看了眼姚籍,思忖片刻,开口道:“姚县公说的往水里下毒,并非全然不可取。” “不行。”王柏的话音未落,周朔便不假思索地予以拒绝。 “不必下毒,可以换成安眠之药,或者一些能扰乱他们行动的药。只要他们乱了阵脚,我们便有机会了。”王柏补充了自己的意见。 但周朔仍旧予以否决,他摇了摇头:“那些匪徒是否会先让人质试水,我们真的能趁机而入吗?万一他们发现水不对,伤害人质,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试都不肯试,就顾虑这顾虑那的,哪有那么多万一?”姚籍顶着拱火。 周朔看向他:“那倘若人质有恙,姚县公会为他们负责吗?” 姚籍眼皮一跳,觉得周朔简直不可理喻:“一些贱命,也配我去负责?” 他将周朔上下扫视了一眼,讥笑道:“你们周氏是没人了吗?就派个傻子来应付我?连尊卑都不分了。” 周朔垂眸看着桌面的茶盏,半晌,才悠悠道:“没有谁的性命是不重要的。姚县公若是觉得我行事不当,待此事结束后,可去建兴问罪。” 姚籍懒得搭理这个傻子,他看向支持他想法的王柏道:“王郡公觉得,我们下什么药好?” “倘若匪徒因此伤害人质,你们上郡的马,一匹也别想带回去。” “你!”姚籍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朔,憋了半天脸都红了,“你敢?!我看你敢!” 周朔漠然看着姚籍,继续警告道:“若匪徒因此失控,姚县公也不能离开。” “你说什么?”姚籍没敢信自己听到内容。 “我的意思是,倘若匪徒因此失控,虐杀人质,我也不会允许您离开宁安。” 姚籍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柏起身拦住了他,决定点醒这个毛躁的小子,“这儿是周氏的地盘,他控制不了那伙匪徒,控制我们俩个还是轻而易举的。” 姚籍狠狠瞪着周朔,怒道:“我要告诉我兄长!你给我等着。” 王柏怜爱地看了眼姚籍,还是小孩子呢,被欺负了只能回去找长辈撑腰。
第12章 宁安的动乱早在年前就已上报建兴,但建兴有更多重要的事。这种边远地区的苦难,在周氏主家眼里,远没有高案上的一粒灰尘严重。 倘若不是姚主君连着向建兴递了三封信,周兴月根本懒得管这种事。 对于周兴月来说,宁安人的生死她并不关心,但她不能够容忍匪徒再闹出更大的动静了。 周氏繁荣昌盛的乐章里不能出现这种不和谐的噪音。 周兴月给他只下了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于宁安绞杀匪徒。” 绞杀匪徒,只能在宁安。 倘若让匪徒流窜到他处,便是失职。 寒冽的风混着沙粒与雪粒刮过脸颊,衣袍兜着风变得鼓囊。 入眼是荒漠的沙土与零星遮盖这片黄沙的白雪,一块白一块黄,斑驳在这片大地上,像是打着补丁的破布。 周朔向远方眺望,那里山峦林立,岩石裸露,枯竭的土地上没有半点生机。 匪徒已经有离开宁安的征兆,主君的命令必须执行了。 鞋底踩过砂砾的声音融合在风沙中,似乎天然合一。 周朔转头看向来人。 一个枯瘦的女孩,脸颊有着被风吹出的深红,穿着宁安地区的服饰。她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檐上的长毛被风吹在脸上,使她不得不抬手拨开那些遮掩她眼睛的长毛。 看上去才十岁出头。 “你吃果子吗?”说着,女孩从毛绒的衣袖里掏出了油纸包。 她在风里打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糖果。 周朔摇了摇头,“不用。” 女孩捏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她抬头看向这位建兴来的大人,“试试嘛,很好吃的。” “谢谢,但我不喜欢吃这些。” 女孩低着头将油纸包好,重新塞进自己的衣袖,“你们大人都不喜欢吃果子,明明很好吃,我阿娘也说她不喜欢吃。” 她低头想了一会,再次抬头看向这个穿着她从未见过华丽衣服的人,“你们是不是要去杀强盗了?” 周朔顿了顿,微微颔首:“快了。” “我阿奶说,不能让强盗跑去别的地方,不然会有更多人遭殃。他们会冲进别人的家里,砍死男人,掳走女人,抢光所有值钱的东西,再把房子烧掉。” 女孩澄澈的眼睛里映着蓝天,稚嫩的脸在说出这些话时一派平静。 周朔沉默片刻,他蹲下身子,平视这个苦难地区的孩子:“你家遭遇了这些吗?” 女孩摇了摇头,“他们没有烧掉我家的房子。他们来的那天,我阿爹不在家,就没被杀死。我阿娘也没被掳走,她把我藏好后,又去找我阿弟。” “然后呢?” “我阿娘遇上了强盗,被砍成了两半,他们把我阿娘的头插在村口的杆子上。” 周朔心口一揪,哑了半晌,艰涩地开口:“抱歉。” 女孩却歪头看他,澄澈的眼睛里装着疑惑,“又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道歉?” 对上她干净懵懂的眼睛,周朔哑然,他不知道该怎么陈述建兴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无视。他只能再询问女孩话中的弟弟,“你阿弟呢,他还活着吗?” “他被强盗抢走了,他们让我阿爹付赎金。但我家里什么都没了,我阿爹拿不出。” “他们要多少钱?” “阿爹没告诉我,应该要好多好多。”女孩看着眼前面色沉凝大人问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强盗说,用我去换我阿弟回家?” “为什么?”周朔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你们杀强盗,就不会管那些被掳走的人了。我阿爹说我是赔钱货,他很生气是阿弟被掳走,而不是我。我家只有阿弟一个男孩,他很重要。” 周朔抬手拂过帽檐上遮掩她眼睛的长毛,目光与她对视。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也很重要。” 他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用手帕擦拭女孩眼角溢出的泪水。 她接触着从未见过的柔软布料,一时竟忍不住流出更多的泪水,一不小心便哭得抽噎起来。 但这位她阿爹口里的“贵人”却一点没嫌弃她,也没有像阿爹不耐烦她哭而一脚踹上来。他仍旧耐心地擦着她的眼泪,发现她止不住泪,便收回了手,静静地看着她。 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不断在调整呼吸,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拿手背抹过眼睛。 周朔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她。她迟疑地看着雪白的手帕,片刻后,拿起它擦掉了眼泪。 看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周朔开口道:“周氏不会放弃任何人质,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每一个被掳走的人,你的阿弟也在周氏守护之中。” 他抬手隔着帽子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周氏会守护你的阿弟,也会守护着你,你们同样重要。” 懵懂的女孩看向他,“我阿弟能回家的,是吗?” “周氏会尽最大的努力。” “我和阿弟对周氏一样重要吗?” “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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